戲隨筆散文

　　乍然相逢，是在春天的一個午后。辦公室里暖暖的都是陽光，混合著暖氣片散發(fā)的熱度，溫熱感包裹著每個人的臉龐。你就那樣出現(xiàn)在陽光輝映的門口，西裝革履，微卷的頭發(fā)在額前自然地扭了幾扭。你有點拘謹?shù)刈�在沙發(fā)一角，等待和我們一起開會。會上第一次認識了你，那個高大帥氣，風流倜儻的你。

　　五一前夕，公司組織員工去旅游，首站是包頭的五當召景區(qū)。巧的是，那天剛好是你的二十四歲生日。于是在那大山深處的一座寺廟里，在佛祖面前，我們一起為你祈福，為你請了哈達，虔誠地給你披上。下山的路上，你把車子開得飛快，我們打開了天窗和所有的車窗，我們齊聲高唱“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我們一起在成吉思汗陵的草原上策馬奔騰，高歌“共享人世繁華”，點燃篝火，圍跳鍋莊，我們舉杯暢飲，對酒當歌，我們在星空下暢想人生，我們大家彼此依靠著，靜靜地享受美好的草原之夜。以至于后來我們的每一次聚會，都會回想起那段旅程，畢竟那般動情放肆的青春，人生又能幾回？

　　那晚宴會上，經(jīng)理讓我們每人都要出一個節(jié)目來助興。于是，你主動請纓，給我們唱了一段京劇《鍘美案》選段。你那高亢的唱腔，勁健婉轉，有板有眼，味道十足。唱完了，我們紛紛爭論著你是不是戲劇專業(yè)出身的？怎么唱得活靈活現(xiàn)? 你飲盡一碗青稞酒，慢慢地說：“ 唱戲，演戲，誰不會？你們，我們，誰不是天天活在戲里？”那個疑問的尾音拖得格外悠長，悠長地仿佛去到了草原的那頭。我們似乎嗅到了酒勁的味道，便一起借酒談天。

　　你說，你也覺得自己是個好演員，特別適合演戲。年輕的時候，看香港古惑仔的電影多了，最崇拜古惑仔， 你便演起了古惑仔的角色，也最向往能夠仗劍走天涯。于是你常常跟著一群兄弟，混跡于你們所謂的江湖，為了你們所謂的兄弟義氣，打架斗毆。你便成了派出所的�？停�連警察都懶得搭理你。而讓你狠下心痛改前非的，是一次你又被帶去了派出所，你的母親去辦理手續(xù)時，看到你被手銬拷在桌旁，她的眼神那么絕望，那么冰冷，那個眼神也刺痛到了你的心。你說母親辦完手續(xù)，頭都沒回就走了，你灰溜溜地跟在她身后，跟在很遠的地方，你第一次那么膽怯，不敢看媽媽的身影。那一刻，你意識到，你忘記了去演好一個兒子的角色。那之后，你就刻意疏遠了之前的兄弟們，不愿參與他們的活動，你說你不能再讓媽媽擔心。你說你曾經(jīng)一直信奉著一句人生座右銘“放蕩的青春，無悔的晚年”，而當你發(fā)現(xiàn)你幾乎毀了媽媽的晚年時，你幡然悔悟�，F(xiàn)在想起你的經(jīng)歷，不就是馮小剛飾演的那個“老炮兒”嗎？原來我身邊也有一個老炮兒。

　　你說你平時生活里最擅長飾演的角色是萬能的管家。因為你智商高，情商高，給人的感覺是那種信得過，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大家事無巨細，都要求助于你。比如這次來公司，你本是應聘司機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你其實是來做總經(jīng)理助理的。因為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你每天的工作就是給老板娘開車，幫她抱孩子，陪她逛商場，幫她拎東西，給她的母親和哥哥送東西，甚至幫他們擦玻璃，清洗油煙機；回到公司，還要負責維修公司的各種零部件，什么打印機，傳真機，包括衛(wèi)生間的馬桶不上水了，都要喊你來處理；你還要幫我們喂好辦公室里那只嘰嘰喳喳的鸚鵡，還有魚缸里那些逍遙自在的魚，還得時刻提防著老板桌上的小烏龜偷偷跑掉，不然你就得滿屋子爬來爬去的，尋覓小烏龜?shù)纳碛傲�，那可是老板的寶貝，�?jù)說是招財?shù)�。于是，我們都稱呼你“宋管家”。在我們心中，你幾乎是萬能的，公司除了業(yè)務之外，其他的里外事宜，你都打點的利利落落。

　　你說你是許多女生心中的男朋友模子，好男人的典范。我知道同事們也這樣認為。公司里大半都是女孩子，于是我們都近乎崇拜了你，那么帥，還那么體貼，又會哄女孩子開心，于是我們都愿意和你聊天，我們說你像賈寶玉般怡紅快綠，你卻搖搖頭說，你自認為是韋小寶，風流有派的好男人。

　　你說你每天的生活就是忙忙碌碌地飾演各種角色，你認為你是生旦凈末丑，統(tǒng)統(tǒng)扮一回，不問誰扮誰像誰，你扮誰又像誰？人生一出戲？又何必太認真？總歸是累并快樂著罷了。我們便調(diào)侃你有沒有扮演過林志穎啊，他的歌詞記得那么清楚，他的戲詞你演繹得那么到位。

　　你便笑笑，接著說，你只是慚愧于沒有演好一個男朋友的角色。你說因為自卑，你不敢向心愛的女孩表白，眼睜睜地看著她回了老家，嫁給了酒廠老板的兒子，你很后悔；又說你和一個你不愛的女孩結婚了，理由只是因為你很感動。你說那是在一次嚴重的車禍之后，你躺在病榻上，全身插滿管。當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那個淚眼婆娑的女孩。當你得知你在生命垂危之際唯一撥通的電話就是她的號碼，而她也連夜坐出租車，趕赴八百公里之外你所在的醫(yī)院時，你便毫不遲疑地決定要娶她，因為你認為“患難見真情”，你不能辜負她。聽了你的故事，我的心底如同流淌進一股股溫熱的暖流，絲絲汩汩，溫暖了我的心底。沒想到，你是個有情有義的暖男。

　　后來，因為工作安排，你每天做我的司機，陪著我出去做業(yè)務，一起出差。我很慶幸一路有你，你風趣幽默，陪我聊天解悶；你體貼呵護，在異地他鄉(xiāng)關照著我，保護著我。你知道了我膽小，不敢一個人住房間，你便每次都要求酒店把我們的房間安排在相鄰的兩間，而夜里你也不關燈，不關電視，讓我可以聽到隔壁的聲音，看到隔壁的光亮，我便不會害怕。

　　我們之間，更加親近了。出差的夜晚，我們坐在路邊攤喝酒吃肉，徹夜長談，到天明。

　　你說你發(fā)現(xiàn)自己扮演不好一個丈夫的角色。因為你心中放不下那個初戀的女孩兒，你知道她不幸福，知道她帶著年幼的女兒離婚了，你非常心痛，痛到不能自已，想要去找她。但是你明白你不能，因為你有自己的妻兒，你要為她們負責。于是你痛苦，卻又不愿讓妻子看出端倪，不愿傷害了妻子，于是你借酒澆愁，徹夜不歸，熬紅了雙眼，熬碎了心思。不知該如何面對。

　　你說因為對妻子沒有那么深刻的眷戀，而孩子的誕生又給生活增添了許多瑣碎和雜亂，你逃避著對家庭的責任。是妻子獨自挑起了照顧家庭的重擔。你從來不以為然，只是有一次，你無意發(fā)現(xiàn)妻子的QQ昵稱改為了“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那一刻你的心著實痛了起來。

　　你說孩子小的時候，你覺得他只是一個仿照你復制出來的小玩具，高興地時候逗弄逗弄，不高興的時候，就塞給妻子。你和兒子之間一直疏遠著，疏遠著，疏遠到孩子讀幼兒園時，有天晚上你去接放學。沒想到孩子看到你，竟然抱著老師的腿，驚恐地哭了起來。那一刻，你覺得你沒有飾演好一個父親的角色，孩子那么懼怕你，八成也是因為你在家里總是兇巴巴地和妻子吵架，摔東西或者摔門而去。

　　在我們共事五年后，我離職了，也離開了曾經(jīng)生活的城市，遠赴他鄉(xiāng)。我們之間的溝通也越來越少，只是通過微信朋友圈，看到你的動態(tài)，知道你一切安好，我便也覺得欣慰和踏實。偶爾我們會隨便聊著什么，不過是生活的酸甜苦辣罷了。

　　當我第十次向你送上生日祝福時，看你的照片，也是中年人的模樣了，微白的雙鬢，微胖的身材，深陷的眼窩，沒了少年時的意氣風發(fā)，平添了許多成熟和穩(wěn)重，和你聊天，你說終于明白了要珍惜眼前人，現(xiàn)在的生活已經(jīng)無關愛情。面對父母的日漸蒼老，孩子已成翩翩少年，你明白了男人的責任最重要，你決定要飾演好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個角色，就是家庭的支柱，支撐起整個家庭，孝順父母，撫養(yǎng)好孩子，做妻子最堅實的臂膀。

　　很高興，你終于在紛紛亂亂的生活大戲中，找到了自己的角色。我知道，生活于我們都不容易，很慶幸，我們都很努力地想要好好活下去。

　　周星馳看《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是因為他篤信“我，是一個演員”，那是一個角色，是一個職業(yè)，是一個信仰。而我們演繹著自己的人生，真情實景，沒有卸妝，也沒有替演，而且只有一次上演的機會，我們來不及迷失，來不及困惑，來不及返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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