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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豬隨筆散文
臘月里的一場大雪,讓村莊豐滿。 白茫茫的雪,覆蓋著大地,使山川端莊平靜又圓潤舒緩。
眼看著,時間走到了四季的尾巴尖上,眼看著小孩子捂著耳朵、既緊張又興奮的在雪地里放炮仗,眼看著自家的女人、經(jīng)過一個漫長冬天里不受風(fēng)欺日曬、而滋養(yǎng)得白胖的臉龐,男人們的心里,忽然熱騰騰的,身上的力氣,硬突突的奔流蕩漾。于是,男人想,該到了磨糧食、做豆腐、釀黃酒、殺年豬的時候了。
豬圈里的豬,經(jīng)過一年的喂養(yǎng),已經(jīng)長成了半堵墻高,肚子能垂到地面上。平時總是慵懶的呆在窩里,喂食時,才緩緩悠悠的走出來,一邊心滿意足的哼哼,一邊急急切切的吃食。一進(jìn)臘月門,每天早上給豬喂食時,女人都會用手摩挲一遍豬脊梁,看看豬到底有沒有在長膘、又長肥了多少。女人的手一揣摩,豬就平展展的躺在地上,曬著冬天的太陽,秤鉤一樣的尾巴,卷成一個圓圈,舒服的哼哼唧唧,用嘴拱女主人的腳,像個撒嬌的孩子。
一想到喂了一年的豬,就要挨刀子。女人的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舍不得。在院落里,長毛的動物、不分白晝夜晚一直站立的樹、還有每天擦拭的鍋灶盆碗,女人都當(dāng)成了家里的一口人,有了朝夕與共的依戀及感情。
那個霧蒙蒙的清冷的早晨,漢子叫來了五六個幫手準(zhǔn)備殺豬。一行人,圍守在豬圈里,可是那頭黑豬,任憑誰怎樣召喚,乃至敲打豬窩恐嚇,就是不出來。伏在窩里,眼神警惕,外面的人只能看見它呼著團(tuán)團(tuán)白氣的黃瓜嘴。于是,男人喊來了女人。漢子們都隱退到了豬圈墻外面。
一聽到女人嘍嘍嘍嘍的親切吆喚,肥豬回應(yīng)著哼哼唧唧,從狹窄的豬窩門,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躲在墻外的漢子們,一擁而上,抓住后腿掀翻那堆肥肉,腳踩手壓,按住了豬頭。豬開始凄厲的嘶叫,身后就擠出了一堆糞便,鋪散著熱烘烘的腥臭白氣。待殺的豬一沒命的叫,臨近的狗,便開始對著天空吠叫了。慢慢的,村頭到村尾的大狗小狗,開始一起叫囂,此起彼伏、遙相呼應(yīng),讓早晨清冷的空氣中、堆積著白雪的安靜村巷里,帶來歡騰與活力。但村子里的其他肥豬,聽到同類臨終前的抗?fàn)幣c嚎叫,既沒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瑟縮在豬窩里,也沒有發(fā)出悲聲以示哀悼和同情,仍舊吃食的吃食,睡覺的繼續(xù)睡覺。
家里有條凳也有長木桌,但記憶中,大肥豬總是被人們七手八腳的按臥在從灶房里抬出來的風(fēng)箱上。豬嘴被細(xì)麻繩捆上了,豬頭朝外,下面是一個大洋瓷盆子,預(yù)備著接血。四大說,殺豬時,不能捆縛住豬的身子和蹄腳,要不然,豬在斷氣的那一剎那,就無法掙扎和踢騰。豬血會墊在腔子里,肉就不新鮮了。殺豬匠終于猛抽幾口煙以后,丟掉煙蒂,拿出用爛布纏繞著的、白亮耀眼的尖刀,大踏步朝側(cè)躺在風(fēng)箱上的豬走去。他用刀背,先猛磕了一下豬的黃瓜嘴,豬一受痛,脖頸下就顯出一個圓圓的軟坑。殺豬匠的刀子就刺了進(jìn)去,泛著泡沫的血水,就涌了出來,染紅了棗木刀把和殺豬匠的手背。豬的身體開始劇烈的抖索,慢慢的,沒有了動靜。殺豬匠把血手和刀在在死豬身上篦了篦,蹭蹭蹭拔下幾根最長的豬鬃毛丟進(jìn)工具箱后,就洗了手,坐在一旁的矮凳上。開始喝茶抽煙,開始和周圍的婦女隨意開著葷葷的玩笑。燙豬、拔豬毛的事情,他是不插手的。
那些年,鄉(xiāng)村里的殺豬匠,和那些走村穿巷箍盆焗碗、心靈手巧的手藝人一樣受人尊敬。
我的四大,曾經(jīng)就是一個殺豬的好把式。據(jù)說,在文化革命之前,附近村莊的豬,都是在我四大手中,奔赴黃泉路途,變?yōu)猷l(xiāng)親們桌上盤中餐和腹中膏與脂的。但如火如荼的文化革命后期,四大卻在生產(chǎn)隊(duì)集體勞動時,唉聲嘆氣的向人訴說自己殺豬是造孽,說夢見不計(jì)其數(shù)的白豬黑豬,成群結(jié)隊(duì)的撕扯他的衣褲和腳脖子。驚醒后,仍覺得胸悶氣短,似乎有一頭大肥豬還騎壓在他的胸脯上,讓他透不過起來。四大還說,這輩子,很多豬在他手中送了命。下輩子,他可能投胎做長毛的牲口價……結(jié)果,就由于這番話,上中農(nóng)成分的四大,別定為鼓吹封建迷信思想的孔老二的孝子賢孫,遭受了批斗和專政。
那一年,村頭的知青院子里,喂養(yǎng)了一頭豬,到了臘月二十六,依舊瘦得像狗。常見它在村民的蘿卜窖、紅薯地里,腿腳靈便的用長嘴翻檢搜索,無人敢管。知青們每個人都興致勃勃的,想殺了這頭瘦豬過年打牙祭?墒牵冶榇逭,卻尋不出一個能殺豬的人來。于是,他們押著四大來殺豬。那時,我的四大又冷又餓,再加上長期看人眉高眼低的惶恐,在殺豬時,竟一刀子捅偏了,沒傷著豬的心臟。那豬疼暈了,一動不動。大家卻都以為那瘦豬一命嗚呼了,于是大伙興高采烈,燒水的燒水,洗菜的洗菜。那豬醒過來后,一下子從風(fēng)箱上翻滾下來,從門前沖了出去,邊跑邊叫,沖突進(jìn)了門下崖根的一片灌木荊棘叢里,把血撒的到處都是。年輕氣盛的小伙子男知青們,嘴里嗷嗷的叫囂著,拿著棒子扛著鐵锨鋤頭,像圍追堵截階級敵人一樣,硬是把那頭瘦豬,活活打死在了小樹林中。那是我們村子有史以來,死得最慘、殺的最滑稽的一頭豬。自此,四大再沒有殺過一頭豬,甚至老了以后,連豬肉都見不得了。父親說,他那時候小,常跟在村里知青屁股后面跑,當(dāng)年有幸分得了一塊豬肉吃。父親說,被棍棒打死的豬,肉一點(diǎn)也不好吃。黑青青的,嚼在嘴里,像啃著樹皮……
閑言少敘。話說,被殺死的豬,接下來,用一根大白蘿卜,堵塞了脖子上的血窟窿,四蹄用繩子拴上粗木杠子,被抬進(jìn)一口老大的鐵鍋燙洗、拔毛。大鐵鍋下,燒著旺旺的柴火,鐵鍋上浮騰著濃濃的熱氣。那頭偌大的豬,剛開始,頭朝里尾朝外,一會又被漢子們翻挪成豬頭在上屁股在下。人們七手八腳的拔著豬毛,有人用粗石磨洗著豬肉褶皺里的積垢和碎毛。人們嘻嘻哈哈的說話聲、干冷空氣里,漂浮著的縷縷燙豬水的熱哄哄腥呼呼的味道、還有殺豬匠就放在腳邊血跡未干的長刀,早已引來了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小孩,以及尾隨而至的大狗小狗。孩子們胳膊上挎著籃子,推推搡搡鬧鬧嚷嚷的,在濕滑的大鐵鍋周圍、在大人們胯下腿邊、搶著往籃子里撿豬毛,時不時,就遭來大人們一聲兇蠻的呵斥。狗子們,在遠(yuǎn)處的雪地上圍成一圈,優(yōu)雅的蹲坐著,耳朵豎起,黑黑的眼珠盯著忙碌的人群,狗頭一會朝東,一會往西。
轉(zhuǎn)眼間,豬毛拔凈。無論黑豬白豬,此刻都變得溜光水滑,在雪地里閃著一片白膩的油光,被抬到了支起的大木板上。用刀挑開后腿蹄子處的肉皮,穿入竹棍,讓氣長力大的人鼓圓腮幫吹氣。終于,吹氣的人臉,憋成了個豬肝色,眼前的豬,也圓滾滾的漲成了個橢圓的氣球。于是,趕緊用細(xì)麻繩捆扎了豬腳上的刀口子。接下來,就該輪到殺豬匠閃亮登場,來進(jìn)行細(xì)致拾掇了。過足了煙癮、喝夠了濃茶的殺豬匠,左右耳朵上別著紙煙,嘴里叼著紙煙,手里擎著一把更窄更鋒利的刀子,戴上那張油膩膩的皮圍裙,就開始工作了。他嘴里噙著熱水,湊近豬肚子豬屁股,嘴唇撮起,像噴壺一樣噗噗噗的往豬肉上噴灑著水,手里的刀片就長長短短的、橫著在豬身上刮前刮后、拂左拭右,刀片刮掃豬皮的刺啦聲中、刀片翻飛的寒光里,一頭豬,就被拾掇得干凈細(xì)膩,很難找到幾根毛刺。
兩邊兩根丫字形的樹樁已經(jīng)栽起,中間擱著的橫木,是用來懸掛肉豬身體的。囫圇豬肉上架懸掛,老家有個規(guī)矩,必須男主人披上麻包,親自把豬背起來——無論這家男主人是壯實(shí)還是瘦弱。記憶中,一貫這樣?赡艽酥校环N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和老典故吧……成年后我磕磕絆絆的思忖,覺得就是一種對老天感恩、對萬物生靈敬畏熱愛的心思寄托吧……
那一年,我剛十八,但父親病了,我成了家里頂門立戶的男子漢。我家燙洗干凈后的大白豬,由我披著麻袋,抓住兩條冰涼肥膩的前腿,弓著腰,直起身子、背著懸掛到了架子上。背著那頭豬,心里沒有惡心,沒有恐懼,更沒有內(nèi)心的沉重——就仿佛多年以后,我背著一蛇皮口袋硬邦邦、沉甸甸的麥子,踏著木板搭成的、斜斜的踏梯,把糧食倒進(jìn)自家的囤里一樣踏實(shí)與自然……
架子上的豬,被殺豬匠豁開肚腹,露出紅紅白白的內(nèi)臟,又一次散發(fā)出濃濃的熱氣和腥臊。圍觀的狗子們,露著紅紅的舌頭,興奮地?fù)u頭擺尾,但還是不敢走近,也不敢靠前。男人們用手掌丈量著豬肉的厚度,嘴里嘿嘿的笑著,得意的說,好肥,足足三指膘。
女人們也擠了進(jìn)來,去伸手比劃測量。然后尖聲細(xì)氣的對自家掌柜的說,我看是四指膘,我剛才量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乃母种割^呢。旁邊正忙著割豬頭的男人,假裝黑沉了臉,低頭唾了一口,聲音硬硬的說,敗家老娘們,快滾到一邊去,男三女四!懂嗎,娘們的手,也算得了手啊,哈哈哈哈……
在說說笑笑中,豬頭被璇割了下來,豬嘴上穿了繩子,被掛在樹枝上,在風(fēng)中慢慢滴完淤血。豬油和下水堆放在簸箕里,被分割成大塊小塊的豬肉,紅紅白白的,堆放在鋪的平平展展的白塑料紙上,在紅日雪地里,無聲的顯示著主家日子的富足,和過年時的滋潤闊綽。
在一頭豬被大卸八塊化整為零的整個過程中,孩子們流著清鼻涕在雪地上打鬧,但始終沒有遠(yuǎn)離開。狗子們,是堅(jiān)守到最后的隊(duì)伍。
孩子們,盼望著那個豬尿脬,可以把那玩意在黃土中反復(fù)揉搓,插上竹筒,吹成個黃亮亮的土氣球,三五成群的在雪地上先是拋來拋去的爭搶,然后又瘋瘋癲癲的當(dāng)個足球去踢。
而最后離去的,是狗子們。它們分頭行動,伸展著黑鼻子,在空無一人的殺豬場上,急急切切的這里聞聞那里舔舔。如果找到一點(diǎn)骨頭或腸子,就興沖沖的叼起來沒命的跑,一直跑到脫離狗群,一直跑到僻靜無人的荒草叢中,才開始樂淘淘美滋滋的享用。
小時候,我體弱多病,搶不上別人家的豬尿脬。于是,每年我家殺豬時,父親就會把我們自家的豬尿脬給我留下來。有一年,父親用收破爛時,收到的一只內(nèi)空外圓的白鐵皮盒子,蒙上豬尿脬,在太陽下曬干后,給我做成了一個精致的小鼓。我用兩根筷子當(dāng)鼓槌,喜歡坐在門檻上,在傍晚夕陽下,望著對面的黃土山梁,叮叮咚咚的敲。只可惜,在春天里,一不留神,被一只帶著一群小雞嘰嘰喳喳覓食的母雞,用尖嘴,啄得七零八落。今年秋天,我在老家翻檢舊物時,突然又想起了那只內(nèi)空外圓的白鐵皮盒子。結(jié)果找來找去,就是沒找到。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射進(jìn)窗戶的、那一束漂浮著微塵的光束,喘著粗氣犯傻發(fā)愣。是啊,過去的很多東西,都丟在遠(yuǎn)逝的光陰里了。包括我的那只白鐵皮盒子,包括童年時雪地里殺豬的記憶,包括我那憂傷而甜蜜的童年……
太陽西下時,村子里炊煙裊裊,飄蕩著肉香與酒味。殺了主的主人家,用粗磁大碗,端著一碗碗肥肉片子,送到了左鄰右舍,送到了村子里其他鰥寡孤獨(dú)人家的窯里。村莊雪后干凈的天空中,開始有濃濃的年味,有淡淡的炮仗銷煙在飄散……
我家已不養(yǎng)豬,足足有十年了。
十年前,父親趕著豬,去村子里專門的屠宰場宰殺,回來時,垂頭喪氣,一臉的陰沉。他說,殺一頭豬,要排老長老長的隊(duì)。無論豬大豬小,一律一頭四十塊錢……而且,殺豬的只圖數(shù)量不看質(zhì)量!你瞅瞅,豬頭上的毛,就像沒有收割干凈的麥地一樣,長得長短的短,讓人看著心焦……從明年開始,咱家不喂豬了!一頭豬一年吃掉的糧食,能頂兩頭牛一年的飼料……從明年開始,我們家過年時,也和城里人一樣,在集上割肉吃!
集市上的肉,確實(shí)挺多。
可是溫棚豬、注水豬、激素豬、瘟病豬,讓每個人,購買得戰(zhàn)兢兢,過年時吃得緊緊張張。
就如,眼看就要過年的現(xiàn)在,買點(diǎn)鄉(xiāng)下自家圈養(yǎng)的黑毛土豬,簡直就像電影導(dǎo)演,在熙熙攘攘不計(jì)其數(shù)的海選美女中,挑選一個清純拙樸、能本色出演的女演員一樣的,費(fèi)勁與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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