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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宗璞精美散文
宗璞對創(chuàng)作情有獨(dú)鐘,下面就來閱讀他的作品吧!
名家宗璞精美散文:報秋
似乎剛過完春節(jié),什么都還來不及干呢,已是長夏天氣,讓人懶洋洋的像只貓。
一家人夏衣尚未打點(diǎn)好,猛然卻見玉簪花那雪白的圓鼓鼓的棒槌,從擁擠著的寬大的綠葉中探出頭來。
我先是一驚,隨即悵然。
這花一開,沒幾天便是立秋。
以后便是處暑便是白露便是秋分便是寒露,過了霜降,便立冬了。
真真的怎么得了!
一朵花苞鉆出來,一個柄上的好幾朵都跟上。
花苞很有精神,越長越長,成為玉簪模樣。
開放都在晚間,一朵持續(xù)約一晝夜。
六片清雅修長的花瓣圍著花蕊,當(dāng)中的一株頂著一點(diǎn)嫩黃,顫顫地望著自己雪白的小窩。
這花的生命力極強(qiáng),隨便種種,總會活的。
不挑地方,不揀土壤,而且特別喜歡背陰處,把陽光讓給別人,很是謙讓。
據(jù)說花瓣可以入藥。
還有人來討那葉子,要搗爛了治腳氣。
我說它是生活上向下比,工作上向上比,算得一種玉簪花精神罷。
我喜歡花,卻沒有侍弄花的閑情。
因有自知之明,不敢邀名花居留,只有時要點(diǎn)草花種種。
有一種太陽花又名死不了,開時五彩繽紛,雜在草間很好看。
種了幾次,都不成功。
"連死不了都種死了。
"我們常這樣自嘲。
玉簪花卻不同,從不要人照料。
只管自己蓬勃生長。
往后院月洞門小徑的兩旁,隨便移栽了幾個嫩芽,次年便有綠葉白花,點(diǎn)綴著夏末秋初的景致。
我的房門外有一小塊地,原有兩行花,現(xiàn)已形成一片,綠油油的,完全遮住了地面。
在晨光熹微或暮色朦朧中,一柄柄白花擎起,隱約如綠波上的白帆,不知駛向何方。
有些植物的繁茂枝葉中,會藏著一些小活物,嚇人一跳。
玉簪花下卻總是干凈的。
可能因氣味的緣故,不容蟲豸近身。
花開有十幾朵,滿院便飄散著芳香。
不是丁香的幽香,不是桂花的甜香,也不是荷花的那種清香。
它的香比較強(qiáng),似乎有點(diǎn)醒腦的作用。
采幾朵放在養(yǎng)石子的水盆中,房間里便也飄散著香氣,讓人減少幾分懶洋洋,讓人心里警惕著:秋來了。
秋是收獲的季節(jié),我卻是兩手空空。
一年、兩年過去了,總是在不安和焦慮中。
怪誰呢,很難回答。
久居異鄉(xiāng)的兄長,業(yè)余喜好詩詞。
前天寄來自譯的朱敦儒的那首西江月。
原文是: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無拘無束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消計(jì)較與安排,領(lǐng)取而今現(xiàn)在。
若照他譯的英文再譯回來,最后一句是認(rèn)命的意思。
這意思有,但似不夠完全,我把"領(lǐng)取而今現(xiàn)在"一句反復(fù)吟哦,覺得這是一種悠然自得的境界。
其實(shí)不必深杯酒滿,不必小圃花開,只在心中領(lǐng)取,便得逍遙。
領(lǐng)取自己那一份,也有品味把玩、獲得的意思。
那么,領(lǐng)取秋,領(lǐng)取冬,領(lǐng)取四季,領(lǐng)取生活罷。
那第一朵花出現(xiàn)已一周,凋謝了。
可是別的一朵一朵再接上來。
圓鼓鼓的花苞,盛開了的花朵,由一個個柄擎著,在綠波上漂浮。
名家宗璞精美散文:風(fēng)廬茶事
茶在中國文化中占特殊地位,形成茶文化。
不僅飲食,且及風(fēng)俗,可以寫出幾車書來。
但茶在風(fēng)廬,并不走紅,不為所化者大有人在。
老父一生與書為伴,照說書桌上該擺一個茶杯。
可能因讀書、著書太專心,不及其他,以前常常一天滴水不進(jìn)。
有朋友指出"喝的液體太少"。
他對于茶始終也沒有品出什么味兒來。
茶杯里無論是碧螺春還是三級茶葉末,一律說好,使我這照管供應(yīng)的人頗為掃興。
這幾年遵照各方意見,上午工作時喝一點(diǎn)淡茶。
一小瓶茶葉,終久不滅,堪稱節(jié)約模范。
有時還要在水中夾帶藥物,茶也就退避三舍了。
外子仲擅長坐功,若無雜事相擾,一天可坐上十二小時。
照說也該以茶為伴。
但他對茶不僅漠然,更且敵視,說:"一喝茶鼻子就堵住。
"天下哪有這樣的邏輯!真把我和女兒笑岔了氣,險些兒當(dāng)場送命。
女兒是現(xiàn)代少女,喜歡什么七喜、雪碧之類的汽水,可口又可樂。
除在我杯中喝幾口茶外,沒有認(rèn)真的體驗(yàn)。
或許以后能夠欣賞,也未可知,屬于"可教育的子女"。
近來我有切身體會,正好用作宣傳材料。
前兩個月在美國大峽谷,有一天游覽谷底的科羅拉多河,坐橡皮筏子,穿過大理石谷,那風(fēng)光就不用說了。
天很熱。
兩邊高聳入云的峭壁也遮不住太陽。
船在谷中轉(zhuǎn)了幾個彎,大家都燥渴難當(dāng)。
"誰要喝點(diǎn)什么?"掌舵的人問,隨即用繩子從水中拖上一個大兜,滿裝各種易拉罐,熟練地拋給大家,好不浪漫!于是都一罐又一罐地喝了起來。
不料這東西越喝越渴,到中午時,大多數(shù)人都不再接受拋擲,而是起身自取紙杯,去飲放在船頭的冷水了。
要是有杯茶多好!坐在滾燙的沙岸上時,我忽然想,馬上又聯(lián)想到《孽;ā分械呐鹘歉挡试谱龉狗蛉藭r,參加一次游園會,各使節(jié)夫人都要布置一個點(diǎn),讓人參觀。
彩云布置了一個茶攤。
游人走累了,玩倦了,可以飲一盞茶,小憩片刻。
結(jié)果茶攤大受歡迎,得了冠軍。
擺茶攤的自然也大出風(fēng)頭。
想不到我們的茶文化,澤及一位風(fēng)流女子,由這位女子一搬弄,還可稍稍滿足我們民族的自尊心。
但是茶在風(fēng)廬,還是和者寡,只有我這一個"群眾"。
雖然孤立,卻是忠實(shí),從清晨到晚餐前都離不開茶。
以前上班時,經(jīng)過長途跋涉,好容易到辦公室,已經(jīng)像只打敗了的雞。
只要有一盞濃茶,便又抖擻起來。
所以我對茶常有從功利出發(fā)的感激之情。
如今坐在家里,成為名副其實(shí)的兩個小人在土上的"坐"家,早餐后也必須泡一杯茶。
有時天不佑我,一上午也喝不上一口,擱在那兒也是精神支援。
至于喝什么茶,我很想講究,卻總做不到。
云南有一種雪山茶,白色的,秀長的細(xì)葉,透著草香,產(chǎn)自半山白雪半山杜鵑花的玉龍雪山。
離開昆明后,再也沒有見過,成為夢中一品了。
有一陣很喜歡碧螺春,毛茸茸的小葉,看著便特別,茶色碧瑩瑩的。
喝起來有點(diǎn)像《小五義》中那位壯士對茶的形容:"香噴噴的,甜絲絲的,苦因因的。
"這幾年不知何故,芳蹤隱匿,無處尋覓。
別的茶像珠蘭茉莉大方六安之類,要記住什么味道歸在誰名下也頗費(fèi)心思。
有時想優(yōu)待自己,特備一小罐,裝點(diǎn)龍井什么的。
因?yàn)槠科抗薰尢,常常弄混,便只好摸著什么是什么?/p>
一次為一位素來敬愛的友人特找出東洋學(xué)子贈送的"清茶",以為經(jīng)過茶道臺面的,必為佳品。
誰知其味甚淡,很不合我們的口味。
生活中各種陰錯陽差的事隨處可見,茶者細(xì)枝末節(jié),實(shí)在算不了什么。
這樣一想,更懶得去講究了。
妙玉對茶曾有妙論,"一杯曰品,二杯曰解渴,三杯就是飲驢了"。
茶有冠心蘇合丸的作用,那時可能尚不明確。
飲茶要諦應(yīng)在那只限一杯的"品",從咂摸滋味中蔓延出一種氣氛。
成為"文化",成為"道",都少不了氣氛,少不了一種捕捉不著的東西,而那捕捉不著,又是從實(shí)際中來的。
若要捕捉那捕捉不著的東西,需要富裕的時間和悠閑的心境,這兩者我都處于"第三世界",所以也就無話可說了。
名家宗璞精美散文:送春
說起燕園的野花,聲勢最為浩大的,要屬二月蘭了。
它們本是很單薄的,脆弱的莖,幾片葉子,頂上開著小朵小朵簡單的花。
可是開成一大片,就形成春光中重要的色調(diào)。
陰歷二月,它們已探頭探腦地出現(xiàn)在地上,然后忽然一下子就成了一大片。
一大片深紫淺紫的顏色,不知為什么總有點(diǎn)朦朧。
房前屋后,路邊溝沿,都讓它們占據(jù)了,熏染了。
看起來,好像比它們實(shí)際占的地盤還要大。
微風(fēng)過處,花面起伏,豐富的各種層次的紫色一閃一閃地滾動著,仿佛還要到別處去涂抹。
沒有人種過這花,但它每年都大開而特開。
童年在清華,屋旁小溪邊,便是它們的世界。
人們不在意有這些花,它們也不在意人們是否在意,只管盡情地開放。
那多變化的紫色,貫穿了我所經(jīng)歷的幾十個春天。
只在昆明那幾年讓白色的木香花代替了。
木香花以后的歲月,便定格在燕園,而燕園的明媚春光,是少不了二月蘭的。
斯諾墓所在的小山后面,人跡罕到,便成了二月蘭的天下。
從路邊到山坡,在樹與樹之間,擠滿花朵。
有一小塊顏色很深,像需要些水化一化;有一小塊顏色很淺,近乎白色。
在深色中有淺色的花朵,形成一些小亮點(diǎn)兒;在淺色中又有深色的筆觸,免得它太輕靈。
深深淺淺聯(lián)成一片。
這條路我也是不常走的,但每到春天,總要多來幾回,看看這些小友。
其實(shí)我家近處,便有大片二月蘭。
各芳鄰門前都有特色,有人從荷蘭帶回郁金香,有人從近處花圃移來各色花草。
這家因主人年老,兒孫遠(yuǎn)居海外,沒有侍弄園子,倒給了二月蘭充分發(fā)展的機(jī)會。
春來開得滿園,像一大塊花氈,襯著邊上的綠松墻。
花朵們往松墻的縫隙間直擠過去,穩(wěn)重的松樹也似在含笑望著它們。
這花開得好放肆!我心里說。
我家屋后,一條彎彎的石徑兩側(cè)直到后窗下,每到春來,都是二月蘭的領(lǐng)地。
面積雖小,也在盡情拋灑春光。
不想一次有人來收拾院子,給枯草燒了一把火,說也要給野花立規(guī)矩。
次年春天便不見了二月蘭,它受不了規(guī)矩。
野草卻依舊猛長。
我簡直想給二月蘭寫信,邀請它們重返家園。
信是無處投遞,乃特地從附近移了幾棵,也尚未見功效。
許多人不知道二月蘭為何許花,甚至語文教科書的插圖也把它畫成蘭花模樣。
蘭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稱,品高香幽。
二月蘭雖也有個蘭字,可完全與蘭花沒有關(guān)系,也不想攀高枝,只悄悄從泥土中鉆出來,如火如荼點(diǎn)綴了春光,又悄悄落盡。
我曾建議一年輕畫徒,畫一畫這野花,最好用水彩,用印象派手法。
年輕人交來一幅畫稿,在灰暗的背景中只有一枝伶仃的花,又依照"現(xiàn)代"眼光,在花旁畫了一個破竹籃。
"這不是二月蘭的典型姿態(tài)。
"我心里評判著。
二月蘭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千軍萬馬。
身軀瘦弱地位卑下,卻高揚(yáng)著活力,看了讓人透不過氣來。
而且它們不只開得隆重茂盛,盡情盡性,還有持久的精神。
這是今春才悟到的。
因?yàn)椴,因(yàn)閼,常幾日不出房門。
整個春天各種花開花謝,來去匆匆,有的便不得見。
卻總見二月蘭不動聲色地開在那里,似乎隨時在等候,問一句:"你好些嗎?"
又是一次小病后,在園中行走。
忽覺綠色滿眼,已為遮蔽炎熱作準(zhǔn)備。
走到二月蘭的領(lǐng)地時,不見花朵,只剩下綠色直連到松墻。
好像原有一大張絢爛的彩畫,現(xiàn)在掀過去了,卷起來了,放在什么地方,以待來年。
我知道,春歸去了。
在領(lǐng)地邊徘徊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二月蘭的忠心和執(zhí)著。
從春如十三女兒學(xué)繡時,它便開花,直到雨?風(fēng)愁,春深春老。
它迎春來,伴春在,送春去。
古詩云"開到荼蘼花事了",我始終不知荼蘼是個什么樣兒,卻親見二月蘭驀然消失,是春歸的一個指征。
迎春人人歡喜,有誰喜歡送春?忠心的、執(zhí)著的二月蘭沒有推托這個任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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