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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竹林惹的禍隨筆散文
我公公生病去世了，我和愛人一直在鄉(xiāng)下陪伴我的瞎子婆婆。每天清晨我們都會去屋后的竹林里走走。
我家屋后面是大片的竹林。竹林，“依山傍水”：“依山”——緊挨我家堂屋的后山墻，“傍水！”——瀕臨我家屋后的小河。一年四季，這里總是蔥蔥蘢蘢。特別是冬天，萬物凋零的季節(jié)，這里的竹子越發(fā)的青翠。竹林，在當(dāng)?shù)厥悄敲吹囊邸?/p>
我公公花了十幾年的心血才有了這片竹林。正所謂好風(fēng)水，美景致。
家鄉(xiāng)的人們都知道，這一大片竹林是很多年前從我家老屋基——傳說中的“文昌地”上移栽來的。老屋后面非常寬敞，竹子的數(shù)量頗多，但那里畢竟是鹽堿地，竹子參差不齊，給人黃巴巴的感覺。后因為鎮(zhèn)政府要布局調(diào)整，平田整地，必須把那片竹林連同我家的屋子都夷為平地。
父親對那片竹林頗有感情，唏噓一番，搖頭一番，連聲說：“人哪！人哪！人哪！……”著實為竹林而鳴不平。
于是乎父親籌劃了一次竹林移遷的行動！他花錢雇了幫工，用了三天時間，在原竹林里挑選了最好的竹子，連根帶竹地運了過來，均勻地深栽入現(xiàn)在住的屋后的空地上。
可能是因為我父親的精心培植和這里的土壤肥沃，也可能是因為竹子有頑強(qiáng)的生命力和旺盛向上的好長勢，搬來后短短三年，竹林便又有了規(guī)模，密密叢生的一片四季長青的竹林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了！
原先老宅基地上的竹林，離村居民點較遠(yuǎn)，人們只是聽說，平時農(nóng)忙多，也無暇特地光顧去賞竹�，F(xiàn)在這竹林出現(xiàn)在這居民點上了，看的人就多了：方圓幾十里地，如此翠綠連片的長青竹林，僅此一處。記得有一次，一些文人墨客慕名來我家竹林，他們停車駐足，評頭品足，賦詩詠嘆翠竹高風(fēng)亮節(jié)的精神。
不過這片竹林更多地是惹來了許多麻煩——
春天，竹筍初露，周圍村民、家里親戚、父親的朋友……一幫子人先后趕了來，說沒吃過鮮竹筍，采點回家炒炒嘗嘗，當(dāng)然都不好拒絕。最實在的是父親的“鐵桿子”們來了，指定菜譜須有“竹筍炒肉絲”“竹筍蛋湯”。很多時候還喝點小酒，酒足飯飽后嘴一抹：“味道新鮮不錯，明年再來！”完了再挖點帶回家讓家人也嘗嘗鮮！
春耕開始了，周圍鄰居來了：“老隊長（老父親做過十幾年生產(chǎn)隊隊長），我家鋤頭柄斷了，砍根陳年竹做鋤柄！”“老隊長，我家耬耙柄斷了……”“老隊長，我家魚叉柄斷了……”然后不由分說，把這當(dāng)自己家，拿斧頭便砍，隨后揚長而去。遇到我家里沒人，那便用不著打招呼，徑直砍��！每每過后我老父親都要心疼地整理修繕一番，連嘆：“人哪！人哪！人哪！……”
夏天來了，竹林里蓄積了一大批大黑花蚊子，頗給家人生活帶來困擾：在屋外走動，無論白天黑夜，大黑花蚊子總愛不停叮咬家人光著的膀子和腿，甚至隔著薄衣插喙于人皮肉里吸血。凡被蚊子叮咬的地方，奇癢無比，非抓破不足以煞癢！光鮮的皮膚遭竹林里飛出的“特制的”蚊子的侵?jǐn)_，紅腫、破皮、結(jié)痂，此起彼伏，每年夏天都是如此。
夏日，鄰居又來了：“聽說竹葉涼茶清香撲鼻，消火敗毒。我來扯些竹葉回去熬茶喝！”看到低矮處的竹葉被扯了個精光，老父親氣非常生氣，又不好意思發(fā)作，末了望著鄰居們的背影，連嘆：“人哪！人哪！人哪！……”
秋天，新竹子長成了，老竹子要間割掉一些。于是“好心人”介紹竹篾匠來了，我老父親哪經(jīng)歷這樣的買賣營生事，本來長竹是為了旺宅明志的，何曾想到每年“間竹”可以把竹子賣給竹篾匠賺錢？于是任由“好心人”和竹篾匠“幫忙”間竹，不光不收一分錢，反而好吃好喝款待人家，感謝人家?guī)椭崂碇窳郑∝M知，那竹篾匠把他編織竹器所需要的竹子砍走了。離開我家后，塞給“好心人”一筆酬勞費，樂滋滋地回去了！
秋冬季節(jié)，我家竹林里迎來了一大批棲息避寒過冬的各種各類鳥兒。老父親喜歡極了，每天清晨來到竹林，聽鳥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就咧開嘴笑。
父親趁著空閑，不停地在竹林里觀察，連續(xù)一個多月，他終于摸清楚了：這里棲息著大致有多少種鳥，有多少只鳥，還知道哪些是益鳥。
隨著越冬鳥兒的越聚越多，禍?zhǔn)聛砹耍?/p>
那天夜里十一點多了，老父親照例看完市臺的電視節(jié)目，又研究一番從新華書店買來的《江淮禽鳥》一書。剛剛睡著，忽然聽到屋后竹林有響動，連忙起身。出門時，他習(xí)慣性的操上門后的“一手棍”。
“你們是誰？在干嘛？”
“�。≌胝夷阏f話呢，怕驚著你，你出來了正好！”
父親亮起手電筒，看到了那是鎮(zhèn)里出名的“非善茬”的“不良者”，他們有五六人，都站在竹林旁。父親清楚知道這幾個都是地方上的一批亡命之徒，不禁心里一個激靈。
“有啥事？屋里說！”父親還算鎮(zhèn)靜地把他們領(lǐng)到了廚屋里。
“我們想在你家竹林里張一網(wǎng)，弄些野鳥鮮味嘗嘗�！鳖I(lǐng)頭的“痞子”叫張大，他直截了當(dāng)提出要求。
“你們敢？”父親揚起“一手棍”。
這些人也不知道在哪里賭錢結(jié)束了來了興致，就來我家了。那張大似乎頭一次看到一個敢于拼命的老頭，在違拗他的發(fā)話，不禁也打了個寒顫。一直以來，這些人橫行鄉(xiāng)里，哪看過這么不識相的老頭？五六個人手里都在揮動著捕鳥的工具。
父親雖然在自家的領(lǐng)地上，但終究知道這幾個人不是好惹的，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現(xiàn)在如果不讓步，那肯定會有后果。是啊，跟強(qiáng)盜能有什么道理可講��？
“那必須滿足我的要求。”僵持了半晌，父親含著眼淚悲哀地說。
“什么要求？”張老大問。
“只能打一網(wǎng)，而且必須放掉里面我指認(rèn)的益鳥！”父親守著底線！
張大一臉茫然，回頭顧望同伙，他怎知道什么是益鳥？
父親接著提出：“放了我指定的益鳥，我提供鍋灶，調(diào)料，倒貼你們好酒水！”
他們正愁捕到鳥無處烹燒，又聽說有好酒，那張大立即眉開眼笑：“成交！”
那五六個人是羅網(wǎng)的老手，在高于屋頂很多的竹林頂梢，不長時間，悄無聲息地支上去一張大網(wǎng)！咚咚咚幾十通敲鋼盆的聲響后，一下子收網(wǎng)。在竹林里避寒過夜的鳥兒幾乎全部落入大網(wǎng)中。
羅網(wǎng)落了地，父親驚呆了，沒有想到這群痞子有如此好的身手，大幾十斤的鳥兒啊，近千只鳥兒�。±细赣H悲哀地說：“罪孽�。∧銈儾荒苋绱藗。∧强墒乔l性命�。 �
這些人沒有理睬父親，父親分明從他們眼里看到了貪婪的綠光，他們可能一輩子也沒有一下子抓到過這么多的鳥兒！他們不知道這全是因為有這片竹林！
痞子們看到如此多的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興奮地大聲嚷嚷。
父親哀求道：“你們今晚吃一頓就夠了！我再給你們一些菜，酒管夠！益鳥必須放！否則我和你們拼命！”說完再一次堅決地?fù)P起了“一手棍”，目眥盡裂！
那五六個人看看天色不早了，顯得很不耐煩：“好了好了！你快挑選該放的！快點！”
亮起燈，在網(wǎng)口，父親一一辨認(rèn)：“益鳥，放！”“益鳥，放！”“益鳥，放！”“益鳥，放！”……沒放的鳥立即被那些人剝皮、剖腹、扒內(nèi)臟、清洗、下鍋……
父親估摸給他們留下七八斤鳥兒，其余都放了，不管認(rèn)識還是不認(rèn)識的益鳥，父親讓他們一律都放了！直放得抓鳥的那個痞子心疼、手抖，老時不時地問：“這也該放�。俊�
煎、炸、煮，那五六個痞子不一會便開吃了……
五六個痞子酒足“鳥”飽，離開時已經(jīng)醉眼朦朧。領(lǐng)頭的痞子張大拍拍我老父親的肩膀：“夠……夠意思！你放……放心吧，這……這是第一次，也……也是最后一次……”然后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看著滿地的鳥毛、鳥皮、鳥內(nèi)臟，以及他們吐下的鳥骨頭和吃剩下的鳥兒！父親氣得牙癢，欲哭無淚！
當(dāng)父親打掃完“戰(zhàn)場”，掩埋好鳥兒的“尸骸”，天已經(jīng)亮了！
老父親唏噓一番后，悄悄地來到屋后的竹林，當(dāng)他聽到被他放掉的那鳥兒，在竹林里依然快樂的鳴叫，他合掌于胸前，念念有詞……
天已經(jīng)大亮，站在堂屋前面的大場上，注視著屋后高出屋脊好高的竹枝竹梢，父親欣慰地看著竹子在晨光中越發(fā)翠綠，發(fā)出了無限的感嘆：這頑強(qiáng)的竹子啊，真的是屢遭損而更旺啊！
半晌，他搖一搖頭，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再次連聲嘆道：“人哪！人哪！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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