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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短篇散文(精選17篇)
散文是一種抒發(fā)作者真情實感、寫作方式靈活的記敘類文學體裁。我給大家整理了余秋雨短篇散文(精選17篇),歡迎各位閱讀下面文章。
《夜雨詩意》
早年為了學寫古詩,曾買過一部線裝本的《詩韻合壁》,一函共6冊,字體很小,內容很多。
除了供查詩韻外,它還把各種物象、各種情景、各種心緒分門別類,纂集歷代相關詩句,成了一部頗為齊全的詩歌詞典。
過去文人要應急寫詩時,查一直,套一套,很可快速地炮制出幾首來。
但是毫無疑問,這樣寫出來的詩都是不值一讀的。
只有在不帶寫詩任務時隨便翻翻,看看在同一名目下中國詩化語詞的多方匯集,才有一點意思。
翻來翻去,眼下出現(xiàn)了“夜雨”這一名目,那里的詩大多可讀。
既然是夜間,各種色相都隱退了,一切色彩斑斕的詞匯也就失去了效能;又在下雨,空間十分逼仄,任何壯舉豪情都鋪展不開,詩句就不能不走向樸實,走向自身,走向情感,李商隱著名的《夜雨寄北》堪稱其中典范。
光聽著窗外夜色中時緊時疏的雨聲,便滿心都會貯足了詩。
要說美,也沒有什么美,屋外的路泥濘難走,院中的花零落不堪,夜行的旅人渾身濕透。
但正是在這種情境下,你會感受到往常的世俗喧囂一時澆滅,天上人間只剩下了被雨聲統(tǒng)一的寧定,被雨聲阻隔的寂寥。
人人都悄然歸位,死心塌地地在雨簾包圍中默默端坐。
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夜雨中的想象總是特別專注,特別遙遠。
夜雨款款地剝奪了人的活力,因此夜雨中的想象又格外敏感和畏怯。
這種畏怯又與某種安全感拌和在一起,凝聚成對小天地中一脈溫情的自享和企盼。
在夜雨中與家人圍爐閑談,幾乎都不會拌嘴;在夜雨中專心攻讀,身心會超常地熨帖;在夜雨中思念友人,會思念到立即尋筆寫信;在夜雨中挑燈作文,文字也會變得滋潤蘊藉。
在夜雨中想象最好是對富而立。
黯淡的燈光照著密密的雨腳,玻璃窗冰冷冰冷,被你呵出的熱氣呵成一片迷霧。
你能看見的東西很少,卻似乎又能看得很遠。
風不大,輕輕一陣立即轉換成漸瀝雨聲,轉換成河中更密的漣漪,轉換成路上更稠的泥濘。
此時此刻,天她間再也沒有什么會干擾這放任自由的`風聲雨聲。
你用溫熱的手指劃去窗上的霧氣,看見了窗子外層無數(shù)晶瑩的雨滴。
新的霧氣又騰上來了,你還是用手指去劃,劃著劃著,終于劃出了你思念中的名字。
夜雨是行旅的大敵。
倒不是因為夜間行路艱難,也不是因為沒有帶著雨鞋和傘。
夜雨會使旅行者想家,想得很深很深。
夜雨會使旅行者企望安逸,突然憬悟到自己身陷僻遠、孤苦的處境,顧影自憐,構成萬里豪情的羈絆。
不是急流險灘,不是崇山峻嶺,而是夜雨,使無數(shù)旅行者頓生反悔,半途而歸。
我不知道法顯、玄奘、鄭和、鑒真、徐霞客他們在一次次夜雨中心境如何,依我看,他們最強的意志,是沖出了夜雨的包圍。
如我無用之輩,常常會在大雨如注的夜晚,躲在鄉(xiāng)村旅店里,把地圖拿出來細細查看。
目光在已經(jīng)走過的千里之間來回,癡想著其間在夜幕雨帳籠罩下的無數(shù)江河和高山。
這樣的夜晚,我常常失眠。
為了把這種沒出息的惰怠心緒驅趕,我總會在夜雨中邀幾個不相識的旅人長時間閑談。
但是,真正讓心緒復歸的,完全不是這種談話,而是第二天晴朗的早晨。
雨后的清晨,鋪天蓋地奔瀉著一種興奮藥,讓人幾乎把昨夜忘卻;又不能完全忘卻,留下一點影子,陰陰涼涼的,添一份淡淡的惆悵。
在人生的行旅中,夜雨的魅力也深可尋探。
我相信,一次又一次,夜雨曾澆媳過突起的野心,夜雨曾平撫過狂躁的胸襟,夜雨曾阻止過一觸即發(fā)的爭斗,夜雨曾破滅過兇險的陰謀。
當然,夜雨也所折過壯闊的宏圖、勇敢的進發(fā)、火燙的情懷。
余秋雨經(jīng)典散文4篇余秋雨經(jīng)典散文4篇
不知道歷史學家有沒有查過,有多少烏云密布的雨夜,悄悄地改變了中國歷史的步伐。
將軍舒眉了,謀士自侮了,君王息怒了,英豪冷靜了,俠客止步了,戰(zhàn)鼓停息了,駿馬回槽了,刀刃入鞘了,奏章中斷了,敕令收回了,船楫下錨了,酒氣消退了,狂歡消解了,呼吸勻停了,心律平緩了。
《收藏昨天》
經(jīng)常有年輕朋友來信詢問一些有關人生的大問題,我總是告訴他們,你其實已經(jīng)有了一位最好的人生導師,那就是你自己。
這并非搪塞之言。
人生的過程雖然會受到社會和時代的很大影響,但貫穿首尾的基本線索總離不開自己的個體生命。
個體生命的完整性、連貫性會構成一種巨大的力量,使人生的任何一個小點都指向著整體價值。
一個人突然地沮喪絕望、自暴自棄、挺而走險,常常是因為產(chǎn)生了精神上的“短路”,如果在那個時候偶然翻檢出一張自己童年時代的照片或幾頁做中學生時寫下的日記,細細凝視,慢慢誦讀,很可能會心情緩釋、眉宇舒展,返回到平靜的理性狀態(tài)。
其間的力量,來自生命本身,遠遠大于旁人的勸解。
拿起自己十歲時候的照片,不是感嘆韶華易逝,青春不再,而長久地逼視那雙清澈無邪的眼睛,它提醒你,正是你,曾經(jīng)有過那么強的光亮,那么大的空間,那么多的可能,而這一切并未全然消逝;它告訴你,你曾經(jīng)那么純凈,那么輕松,今天讓你苦惱不堪的一切本不屬于你。
這時,你發(fā)現(xiàn),早年自己的眼神發(fā)出了指令,要你去找回自己的財寶,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放回原處。
除了照片,應該還有其它更多的信號,把我們的生命連貫起來。
為此,真希望世間能有更多的人珍視自己的每一步腳印,勤于記錄,樂于重溫,敢于自嘲,善于修正,讓人生的前前后后能夠互相灌溉,互相滋潤。
其實,中國古代顯赫之家一代代修續(xù)家譜也是為了前后之間互相灌溉、互相滋潤,你看在家譜中呈現(xiàn)出來的那個清晰有序的時間過程是那么有力,使前代為后代而自律,使后代為前代而自強,真可謂生生不息。
個人的生命也是一個前后互濟的時間過程,如能留諸記憶,定會產(chǎn)生一種回蕩激揚的動力循環(huán),讓人長久受益。
一個人就像一個家族一樣,是不是有身份、有信譽、有責任,就看是否能把完整的演變脈絡認真留存。
我們也許已經(jīng)開始后悔,未能把過去那些珍貴的生活片段保存下來,殊不知,多少年后,我們又會后悔今天。
如果有一天,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投身再大的事業(yè)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一個事業(yè),聆聽再好的故事也不如把自己的人生當作一個故事,我們一定會動手動筆,做一點有意思的事情。
不妨把這樣的事情稱之為“收藏人生的游戲”。
讓今天收藏昨天,讓明天收藏今天,在一截一截的收藏中,原先的斷片連成了長線,原先的.水潭連成了大河,而大河,就不會再有腐臭和干涸的危險。
絕大多數(shù)的人生都是平常的,而平常也正是人生的正統(tǒng)形態(tài)。
豈能等待自己杰出之后再記載?杰出之所以杰出,是因為罕見,我們把自己連接于罕見,豈不冒險?既然大家都很普通,那么就不要鄙視世俗年月、庸常歲序。
不孤注一擲,不賭咒發(fā)誓,不祈求奇跡,不想入非非,只是平緩而負責地一天天走下去,走在記憶和向往的雙向路途上,這樣,平常中也就出現(xiàn)了滋味,出現(xiàn)了境界。
珠穆朗瑪峰的山頂上寒冷透骨,已經(jīng)無所謂境界,世上第一等的境界都在平實的山河間。
秋風起了,蘆葦白了,漁舟遠了,炊煙斜了,那里,便是我們生命的起點和終點。
想到起點和終點,我們的日子空靈了又實在了,放松了又緊迫了,看穿了又認真了。
外力終究是外力,生命的教師只能是生命本身。
那么,就讓我們安下心來,由自己引導自己,不再在根本問題上左顧右盼。
左顧右盼,大漠荒荒,其實自己的腳印能踩出來的只是一條線。
不管這條線多么自由彎曲,也就是這么一條。
要實實在在地完成這一條線,就必須把一個個腳印連在一起,如果完全舍棄以往的痕跡,那么,誰會在意大地上那些零碎的步履?我在沙漠旅行時曾一次次感嘆:只有連貫,而且是某種曲線連貫,才會留下一點美,反之,零碎的腳印,只能是對自己和沙漠的雙重糟踐。
我最合適什么?最做不得什么?容易上當?shù)膹澛房偸浅霈F(xiàn)在何處?最能誘惑我的陷阱大致是什么樣的?具備什么樣的契機我才能發(fā)揮最大的魁力?在何種氣氛中我的身心才能全方位地安頓……這一切,都是生命歷程中特別重要的問題,卻只能在自己以往的體驗中慢慢爬剔。
昨天已經(jīng)過去又沒有過去,經(jīng)過一夜風干,它已成為一個深奧的課堂。
這個課堂里沒有其他學生,只有你,而你也沒有其它更重要的課堂。
因此,收藏人生,比收藏書籍、古董更加重要。
收藏在木屋里,收藏在小河邊,在風夕雨夜點起一盞燈,盤點查看一番,第二天風和日麗,那就拿出來晾晾曬曬。
《雪》
美麗的雪花飛舞起來了。
我已經(jīng)有三年不曾見著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現(xiàn)在更遲一點,也曾見過雪。
但那是遠處山頂?shù)姆e雪,可不是飛舞的雪花。
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隨著雨點灑下來幾顆,沒有落到地面的時候。
它的顏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點,并不會飛舞。
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沒有痕跡,也未嘗跳躍,也未嘗發(fā)出唏噓的聲音,像江浙一帶下雪時的模樣。
這樣的雪,在四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誠然能感到特別的意味,談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卻總覺得索然。
"福建下過雪",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我喜歡眼前飛舞著的上海的雪花。
它才是"雪白"的白色,也才是花一樣的美麗。
它好像比空氣還輕,并不從半空里落下來,而是被空氣從地面卷起來的。
然而它又像是活的生物,像夏天黃昏時候的成群的蚊蚋,像春天釀蜜時期的蜜蜂,它的'忙碌的飛翔,或上或下,或快或慢,或粘著人身,或擁入窗隙,仿佛自有它自己的意志和目的。
它靜默無聲。
但在它飛舞的時候,我們似乎聽見了千百萬人馬的呼號和腳步聲,大海洶涌的波濤聲,森林的狂吼聲,有時又似乎聽見了兒女的竊竊私語聲,禮拜堂的平靜的晚禱聲,花園里的歡樂的鳥歌聲……它所帶來的是陰沉與嚴寒。
但在它的飛舞的姿態(tài)中,我們看見了慈善的母親,活潑的孩子,微笑的花兒,和暖的太陽,靜默的晚霞……它沒有氣息。
但當它撲到我們面上的時候,我們似乎聞到了曠野間鮮潔的空氣的氣息,山谷中幽雅的蘭花的氣息,花園里濃郁的玫瑰的氣息,清淡的茉莉花的氣息……在白天,它做出千百種婀娜的姿態(tài);夜間,它發(fā)出銀色的光輝,照耀著我們行路的人,又在我們的玻璃窗上扎扎地繪就了各式各樣的花卉和樹木,斜的,直的,彎的,倒的。
還有那河流,那天上的云……
《廢墟》
我詛咒廢墟,我又寄情廢墟。
廢墟吞沒了我的企盼,我的記憶。片片瓦礫散落在荒草之間,斷殘的石柱在夕陽下站立,書中的記載,童年的幻想,全在廢墟中殞滅。昔日的光榮成了嘲弄,創(chuàng)業(yè)的祖輩在寒風中聲聲咆哮。夜臨了,什么沒有見過的明月苦笑一下,躲進云層,投給廢墟一片陰影。
但是,代代層累并不是歷史。廢墟是毀滅,是葬送,是訣別,是選擇。時間的力量,理應在大地上留下痕跡;歲月的巨輪,理應在車道間輾碎凹凸。沒有廢墟就無所謂昨天,沒有昨天就無所謂今天和明天。廢墟是課本,讓我們把一門地理讀成歷史;廢墟是過程,人生就是從舊的廢墟出發(fā),走向新的廢墟。營造之初就想到它今后的凋零,因此廢墟是歸宿;更新的營造以廢墟為基地,因此廢墟是起點。廢墟是進化的長鏈。
一位朋友告訴我,一次,他走進一個著名的廢墟,才一抬頭,已是滿目眼淚。這眼淚的成分非常復雜。是憎恨,是失落,又不完全是。廢墟表現(xiàn)出固執(zhí),活像一個殘疾了的悲劇英雄。廢墟昭示著滄桑,讓人偷窺到民族步履的蹣跚。廢墟是垂死老人發(fā)出的指令,使你不能不動容。
廢墟有一種形式美,把撥離大地的美轉化為皈附大地的美。再過多少年,它還會化為泥土,完全融入大地。將融未融的階段,便是廢墟。母親微笑著慫恿過兒子們的創(chuàng)造,又微笑著收納了這種創(chuàng)造。母親怕兒子們過于勞累,怕世界上過于擁塞?吹竭^秋天的飄飄黃葉嗎?母親怕它們冷,收入懷抱。沒有黃葉就沒有秋天,廢墟就是建筑的黃葉。
人們說,黃葉的意義在于哺育春天。我說,黃葉本身也是美。
兩位朋友在我面前爭論。一位說,他最喜歡在疏星殘月的夜間,在廢墟間獨行,或吟詩,或高唱,直到東方泛白;另一位說,有了對晨曦的`期待,這種夜游便失之于矯揉。他的習慣,是趁著殘月的微光,找一條小路悄然走回。
我呢,我比他們年長,已沒有如許豪情和精力。我只怕,人們把所有的廢墟都統(tǒng)統(tǒng)刷新、修繕和重建。
不能設想,古羅馬的角斗場需要重建,龐貝古城需要重建,柬埔寨的吳哥窟需要重建,瑪雅文化遺址需要重建。
這就像不能設想,遠年的古銅器需要拋光,出土的斷戟需要鍍鎳,宋版圖書需要上塑,馬王堆的漢代老太需要植皮豐胸、重施濃妝。
只要歷史不阻斷,時間不倒退,一切都會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詳?shù)亟唤o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飾天真是最殘酷的自我糟踐。沒有皺紋的祖母是可怕的,沒有白發(fā)的老者是讓人遺憾的。沒有廢墟的人生太累了,沒有廢墟的大地太擠了,掩蓋廢墟的舉動太偽詐了。
還歷史以真實,還生命以過程。
——這就是人類的大明智。
當然,并非所有的廢墟都值得留存。否則地球將會傷痕斑斑。廢墟是古代派往現(xiàn)代的使節(jié),經(jīng)過歷史君王的挑剔和篩選。廢墟是祖輩曾經(jīng)發(fā)動過的壯舉,會聚著當時當?shù)氐牧α亢途狻K槌煞鄣倪z址也不是廢墟,廢墟中應有歷史最強勁的韌帶。廢墟能提供破讀的可能,廢墟散發(fā)著讓人留連盤桓的磁力。是的,廢墟是一個磁場,一極古代,一極現(xiàn)代,心靈的羅盤在這里感應強烈。失去了磁力就失去了廢墟的生命,它很快就會被人們淘汰。
并非所有的修繕都屬于荒唐。小心翼翼地清理,不露痕跡地加固,再苦心設計,讓它既保持原貌又便于觀看。這種勞作,是對廢墟的恩惠,全部勞作的終點,是使它更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廢墟,一個人人都愿意憑吊的廢墟。修繕,總意味著一定程度的損失。把損壞降到最低度,是一切真正的廢墟修繕家的夙愿。也并非所有的重建都需要否定。如果連廢墟也沒有了,重建一個來實現(xiàn)現(xiàn)代人吞古納今的宏志,那又何妨。但是,那只是現(xiàn)代建筑家的古典風格,沿用一個古名,出于幽默。黃鶴樓重建了,可以裝電梯;阿房宮若重建,可以作賓館;滕王閣若重建,可以辟商場。這與歷史,干系不大。如果既有廢墟,又要重建,那么,我建議,千萬保留廢墟,傍鄰重建。在廢墟上開推土機,讓人心痛。
不管是修繕還是重建,對廢墟來說,要義在于保存。圓明園廢墟是北京城最有歷史感的文化遺跡之一,如果把它完全鏟平,造一座嶄新的圓明園,多么得不償失。大清王朝不見了,熊熊火光不見了,民族的郁忿不見了,歷史的感悟不見了,抹去了昨夜的故事,去收拾前夜的殘夢。但是,收拾來的又不是前夜殘夢,只是今日的游戲。
中國歷來缺少廢墟文化。廢墟二字,在中文中讓人心驚肉跳。
或者是冬烘氣十足地懷古,或者是實用主義地趨時。懷古者只想以古代今,趨時者只想以今滅古。結果,兩相殺伐,兩敗俱傷,既斫傷了歷史,又砍折了現(xiàn)代。鮮血淋淋,傷痕累累,偌大一個民族,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在中國人心中留下一些空隙吧!讓古代留幾個腳印在現(xiàn)代,讓現(xiàn)代心平氣和地逼視著古代。廢墟不值得羞愧,廢墟不必要遮蓋,我們太擅長遮蓋。
中國歷史充滿了悲劇,但中國人怕看真正的悲劇。最終都有一個大團圓,以博得情緒的安慰,心理的滿足。唯有屈原不想大團圓,杜甫不想大團圓,曹雪芹不想大團圓,孔尚任不想大團圓,魯迅不想大團圓,白先勇不想大團圓。他們保存了廢墟,凈化了悲劇,于是也就出現(xiàn)了一種真正深沉的文學。
沒有悲劇就沒有悲壯,沒有悲壯就沒有崇高。雪峰是偉大的,因為滿坡掩埋著登山者的遺體;大海是偉大的,因為處處漂浮著船楫的殘;登月是偉大的,因為有“挑戰(zhàn)者號”的隕落;人生是偉大的,因為有白發(fā),有訣別,有無可奈何的失落。古希臘傍海而居,無數(shù)向往彼岸的勇士在狂波間前仆后繼,于是有了光耀百世的希臘悲劇。
誠懇坦然地承認奮斗后的失敗,成功后的失落,我們只會更沉著。中國人若要變得大氣,不能再把所有的廢墟驅逐。
廢墟的留存,是現(xiàn)代人文明的象征。
廢墟,輝映著現(xiàn)代人的自信。
廢墟不會阻遏街市,妨礙前進,F(xiàn)代人目光深邃,知道自己站在歷史的第幾級臺階。他不會妄想自己腳下是一個拔地而起的高臺。因此,他樂于看看身前身后的所有臺階。
是現(xiàn)代的歷史哲學點化了廢墟,而歷史哲學也需要尋找素材。只有在現(xiàn)代的喧囂中,廢墟的寧靜才有力度;只有在現(xiàn)代人的沉思中,廢墟才能上升為寓言。
因此,古代的廢墟,實在是一種現(xiàn)代構建。
現(xiàn)代,不僅僅是一截時間,F(xiàn)代是寬容,現(xiàn)代是氣度,現(xiàn)代是遼闊,現(xiàn)代是浩瀚。
我們,挾帶著廢墟走向現(xiàn)代 。
《暖暖的記憶》
世上最無情的是時間,最留不住的便是光陰,記憶的年輪轉了一圈又一圈,歲月的腳步滄桑了:指尖浮華,掬一捧光陰,細數(shù)過往的倒影,那深深淺淺的字行里留下的淡淡靜好,便是時光給的暖。
流年似水,總喜歡穿心而過,清淺的日子,在平淡中日漸變暖,季節(jié)變暖,心也變得柔軟起來,總想抓住一些季節(jié)的東西,時光卻在我的指縫間溜走。
五月的春風輕柔的吹過臉龐,枝頭的綠意日漸濃綠,窗臺上那幾盆花,越發(fā)得雅致,人生,一眼回眸便是一個風景,一個轉身便是一段旅程,心痕過處,風景依然,生命中總有些記憶停留在心底,聽一首歌會想起一個人,看一段故事會勾起一段過往,誰曾在誰的青春里走過,留下了淺淺的笑魘;誰曾在誰的花季里停留,溫暖了想念;誰曾在誰的紅塵中駐足,如歌的歲月中書寫:著如夢的詩行,明媚著曾經(jīng)的過往。
時光荏苒花染涼意,滄桑了誰的容顏?寂寞流年,你曾為誰染指悲傷?美好總是短暫的,如天上流星,轉瞬即逝,但那些遺落在風中的,會在時光中沉淀成淡淡的花香,芬芳一生。
回眸歲月,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會相知,也不是所有的.相知都會永恒。
人生悲歡離合都是情,聚聚散散都是緣,如若遇見,別問是緣是劫,珍惜了便是永遠,多年以后,在陽光下想起,嘴角會微微上揚,念起,便是溫暖。
初夏的光線格外清新,倚在窗前,讓陽光穿過窗欞,灑在床前的書本上,我喜歡陽光的味道,喜歡這份靜好,不喧鬧,清新,自然,生命便在這暖暖的陽光里散發(fā)著馨香。
行走于塵世間,當所有的過往都沉淀下來,時光流逝中念念不忘的仍然只有美好,常常問自己:幸福是什么?小時候幸福是一種愿望,長大了幸福是一種領悟,其實每天早晨迎著朝霞,聞著空氣中淡淡的花香,行走在在形色匆匆的人群里,為了心中的執(zhí)著而努力,就是幸福,幸?梢允菋寢尩膰Z叨,孩子的笑臉,只要心變得簡單,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幸福一直都在。
或許此生注定便是個善感的女子,一直相信有一種愛,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融入生命,或許人生不可能永如初見,但時光深處,抓住愛人的手,在平淡的歲月里守著一份細水長流的愛,風雨同舟不離不棄,這份情會比初見更美,更雋永,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所有,包括白:發(fā)與皺紋。
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和尚不辭辛苦采得各色花種,想種在寺院里。
哪知摔了一跤,花種灑在地上。
和尚忙用掃帚去掃,又遇大風將花種吹得滿院皆是。
和尚更努力地去掃,又突降大雨將花種沖入泥土中,再也找不著了。
和尚只好自認倒霉。
哪知第二年春天,竟是滿院鮮花盛開。
和尚悟道:凡事要隨遇而安,順其自然。
記憶的年輪轉了一圈又一圈,歲月的腳步滄桑了指尖浮華,感謝歲月給我一方晴空,讓我?guī)е活w明媚如初的心,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感謝生活給我溫暖,讓我在平淡的時光里細數(shù)人間煙火,笑看月缺月圓,或許時光可以老去,光陰的對面,永不老卻的是愛和溫暖,回眸間,愿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愛著的人都健康幸福,如此足矣。
《兩方茶語》
這兩天伙伴們驅車北行,我獨居曼徹斯特,需要自己安排吃喝,于是想起了英國人在這方面的習性。
在吃的方面,意大利有很好的海鮮,德國有做得不錯的肉食,法國是全方位的講究,而英國則有點平淡。
英國菜也不是做得不好吃,最大的弊病是單調。
記得很多年前在香港大學講課,住在柏立基學院,這是一處接待各國客座教授的住所,有一個餐廳。
當時香港大學完全是英國作派,正巧那學期客座教授也以英國教授為主,我就在那個餐廳里領略了英國式的吃。
每次用餐,教授們聚坐一桌,客氣寒暄,彬彬有禮,輕輕笑語,杯盞無聲,總之,氣氛很好。
但我畢竟俗氣,從第二頓開始就奇怪菜式為何基本重復,以后天天重復,到第四天,我堅持不下去了。
我很想從那些教授之中找到一個共鳴者,但每天閱讀他們的臉色眼神,半點痕跡都找不到,一口口吃得那么優(yōu)雅而快樂,吃著每天一樣的東西。
我看他們久了,他們朝我點頭,依然是客氣寒暄,彬彬有禮,輕輕笑語,杯盞無聲。
我終于找到了管理人員,用最婉和的語氣說:“怎么,四天的菜式,沒有太大變化”
那位年老的管理人員和善地對我說:“四天四十年了,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第二天我就開始到學生食堂用餐。
這件事,讓我驚訝的不是菜式,而是英國教授的接受能力和忍耐能力,尤其是那永遠優(yōu)雅快樂的表情。
因為我看出來了,四十年不變,正是這種表情誘導的結果。
管理人員怕表情有變,于是以堅定不移的菜式來保證不變。
這次來英國后我們已經(jīng)吃過好幾次英國菜,確實說不上什么,于是仍然去找中餐館。
事事精細的英國,對于如此重要的吃,為何不太在乎他們比較在乎喝。
但這也是三百年來的事。
在十七世紀中期之前,當咖啡還沒有從阿拉伯引進,茶葉還沒有從中國運來,他們有什么可喝呢想想也是夠可憐的。
據(jù)記載,英國從十七世紀中期開始從中國進口茶葉,數(shù)量很少,但一百年后就年進口二千多噸了,再加上私運的七千多噸,年耗已達萬噸。
到十九世紀,他們對茶葉的'需要已經(jīng)到了難于控制的地步,以至只能用毒片來平衡白銀的進出。
后來他們又試驗在自己的屬地印度種茶而成功,去年冬天我到印度大吉嶺和尼泊爾,就看到處處都賣當?shù)夭,便是那個時候英國人開的頭。
英國人在印度、尼泊爾和錫蘭種的茶,由于地理氣候的獨特優(yōu)勢,質量很高,口感醇洌,我很喜歡。
現(xiàn)在英國每天消耗茶的大部分,還是來自那里。
相比之下,中國的綠茶清香新鮮,泡起來滿杯春意,缺點是喝不多。
上口稱絕,但加兩回水就淡然無味,如重新?lián)Q茶葉,喝起來也遠不如剛才。
天下過于嬌嫩新鮮的事總是這樣,不宜短時間重復,而喝茶的風情正在于綿延。
可以重復而口感一直不錯的是烏龍茶,制作最講究的是臺灣。
“凍頂烏龍”,聽這名字就有一種怪異的詩意。
不過這些年我又漸漸覺得,臺灣茶的制作有點過度,香味過于濃郁,寧肯喝海峽對面福建的優(yōu)質烏龍了。
中國喝茶的詩意是中國文化的產(chǎn)物,不管是綠茶嬌嫩的詩意還是烏龍綿長的詩意都由來已久。
即便不說陸羽的《茶經(jīng)》,從一般詩文中總能頻頻嗅到茶香。
據(jù)我認識的一位中國茶文化研究者說,茶文化最精致的部位也最難保存,每每毀于兵荒馬亂之中,后來又從解渴的原始起點上重新種植和焙制,不知斷了多少回,死了多少回,但由于那些詩文在,喝茶的詩意卻沒有斷,沒有死。
英國進口了中國茶,沒有進口中國茶的詩意。
換言之,他們把中國茶文化的靈魂留下了,沒帶走。
因此同樣是茶,規(guī)矩的中國喝法與規(guī)矩的英國喝法完全是兩回事。
英國有大詩人,但在實際生活中,例如在飲食上不太講究詩意,這與法國人有很大差別;而法國人在飲食上的詩化追求與中國人在飲食上的詩化追求又完全不同。
英國快速地把這種好不容易從遙遠的東方買來的飲品當作貴族社會的一種生活標志,而貴族的生活正是社會各界趨附的對象,因此中國茶在那里完全改變了角色、轉換了身份。
當初英國貴族請人喝茶,全由女主人一人掌管,是女主人顯示身份、權力、財富及風雅的機會。
她神秘地捧出了那個盒子,打開盒子的鑰匙只有一把,就掌握在她一人手上,于是當眾打開,引起大家一陣驚嘆。
杯盞早就準備好了,招呼仆人上水。
但仆人只有提水的份,與茶葉有關的事,都必須由女主人親自整治。
中國泡茶有時把茶葉放在茶壺里,有時則把茶葉分放在每人的茶杯里,讓客人欣賞綠芽褐葉在水里飄蕩浸潤的鮮活樣子。
英國當時全用茶壺,一次次加水,一次次傾注,一次次道謝,一次次煞有介事地點頭稱贊,終于,傾注出來的茶水已經(jīng)完全無色無味。
到此事情還沒有完。
女主人打開茶壺蓋,用一個漂亮的金屬夾子把喝干凈了的茶葉———中國說法也就叫茶渣吧———小心翼翼地夾出來,一點點平均地分給每一位客人。
客人們如獲至寶,珍惜地把茶渣放在面包片上,涂一點黃油大口吃下。
他們這樣喝茶,如果被陸羽他們看到,真會瞠目結舌。
既不是中國下層社會的解渴,也不是中國上層社會的詩意,倒成了一種夸張地顯示尊貴的儀式,連那茶渣也雞犬升天。
雖然尊貴,但茶的“文化國籍”已經(jīng)更換,因此他們也就貪圖方便,到自己的屬地印度、尼泊爾、錫蘭去種茶了。
茶被英國廣泛接受之后,漸漸變成一種每日不離的生活方式,再也不是貴族式的深藏密裹了。
至今英國人對茶的日消費量仍是世界之冠,已經(jīng)無法想象如果沒有茶,英國人的日子怎么過。
中國文化人千萬不要再從這個現(xiàn)象洋洋得意地證明中國文化對歐洲的征服,我前面已說過,他們喝茶已剝除了中國詩意和中國文化,因此每日不離的原因要從別處來尋找。
在我看來,基本原因比較原始,是由于茶提供了一種于健康、風度無損的輕微刺激,而接受這種刺激又成為片刻放松的借口,于是每天就有了一種以喝茶為節(jié)拍的生活節(jié)奏。
既然如此,英國人一般不喝太濃的茶,很少聽到他們有喝茶喝“醉”了的事,但這在中國常有,特別是喜歡喝烏龍和普洱的族群。
每天淡然于一種固定的節(jié)奏中,這也正是他們在飲食中缺少詩意的表現(xiàn)。
通過茶來作文化比較,可以產(chǎn)生很多有趣的想頭,而我感到最難解的是這樣一個問題:英國從中國引進茶葉才三百多年,卻構成了一種最普及的生活方式,而中國人喝茶的歷史實在太久了,至今還徹底隨意,仍有大量的人群對茶完全無緣,這是為什么在英國很難找到完全不喝茶的人,但在中國到處都是。
我在臺灣的朋友隱地先生,傍著那么好的臺灣茶卻坐懷不亂,只喝咖啡。
哪天如果咖啡館里輕輕的音樂與咖啡的風味不諧,他耳朵尖如利刺,立即聽出,而且坐立不安,一定要去與經(jīng)理交涉。
那次他知道我愛喝茶而瞞著我到茶葉店買好茶,回來對我的驚訝描述使我確知他是第一次那么近距離地接觸茶葉。
看著這位年長的華文詩人,我簡直難以置信。
另一個特例就是這次與我一起考察歐洲的同伴邱志軍先生。
晚飯前在餐廳只要喝一口那種淡如清水的茶水,只一口,他居然可以整夜興奮得血脈賁張,毫無睡意,直到旭日東升。
寫到這里我笑了,因為又想起一件與茶有關的趣事。
四川是中國茶文化的重地,我在那里有一位朋友天天做著與茶有關的社會事務,高朋如云,見多識廣,但他的太太對茶卻一竅不通。
春節(jié)那天有四位朋友相約來拜年,沏出四杯茶招待,朋友沒喝就告辭了,主人便出門送客。
他太太收拾客廳時深為四杯沒喝過的好茶可惜,便全部昂脖唱了。
但等到喝下才想起,丈夫說過,這茶喝到第三杯才喝出味道,于是照此辦理,十二杯下肚。
據(jù)那位主人后來告訴我,送客回家才片刻時間,只見太太兩眼發(fā)光,行動不便,當然一夜無眠,只聽腹鳴如潮。
我笑他夸張,誰知他太太在旁正色告訴我:“這是我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喝茶。”
英國人思維自由而生態(tài)不自由,說喝下午茶便全民普及,同時同態(tài),鮮有例外;中國人思維不自由而生態(tài)自由,管你什么國粹、遺產(chǎn),詩意、文化,全然不理,各行其是,最普及的事情也有大量的民眾不參與、不知道。
《沙原隱泉》
沙漠中也會有路的,但這兒沒有。
遠遠看去,有幾行歪歪扭扭的腳印。
順著腳印走吧,但不行,被人踩過了的地方,反而松得難走。
只能用自己的腳,去走一條新路。
回頭一看,為自己長長的腳印高興。
不知這行腳印,能保存多久?
擋眼是幾座巨大的沙山。
只能翻過它們,別無他途。
上沙山實在是一項無比辛勞的苦役。
剛剛踩實一腳,稍一用力,腳底就松松地下滑。
用力越大,陷得越深,下滑也越加厲害。
才踩幾腳,已經(jīng)氣喘,渾身惱怒。
我在浙東山區(qū)長大,在幼童時已經(jīng)能夠歡快地翻越大山。
累了,一使蠻勁,還能飛奔峰巔。
這兒可萬萬使不得蠻勁。
軟軟的細沙,也不硌腳,也不讓你磕撞,只是款款地抹去你的全部氣力。
你越發(fā)瘋,它越溫柔,溫柔得可恨之極。
無奈,只能暫息雷霆之怒,把腳底放松,與它廝磨。
要騰騰騰地快步登山,那就不要到這兒來。
有的是棧道,有的是石階,千萬人走過了的,還會有千萬人走。
只是,那兒不給你留下腳印,屬于你自己的腳印。
來了,那就認了吧,為沙漠行走者的公規(guī),為這些美麗的腳印。
心氣平和了,慢慢地爬。
沙山的頂越看越高,爬多少它就高多少,簡直像兒時追月。
已經(jīng)擔心今晚的棲宿。
狠一狠心,不宿也罷,爬!再不理會那高遠的目標了,何必自己驚嚇自己。
它總在的,看也在,不看也在,那么,看又何益?
還是轉過頭來打量一下,自己已經(jīng)走過的路吧。
我竟然走了那么長,爬了那么高。
腳印已像一條長不可及的綢帶,平靜而飄逸地畫下了一條波動的曲線,曲線一端,緊系腳下。
完全是大手筆,不禁欽佩起自己來了。
不為那越來越高的山頂,只為這已經(jīng)畫下的曲線,爬。
不管能抵達哪兒,只為已耗下的'生命,爬。
無論怎么說,我始終站在已走過的路的頂端。
永久的頂端,不斷浮動的頂端,自我的頂端,未曾后退的頂端。
沙山的頂端是次要的。
爬,只管爬。
腳下突然平實,眼前突然空闊,怯怯地抬頭四顧,山頂還是被我爬到了。
完全不必擔心棲宿,西天的夕陽還十分燦爛。
夕陽下的綿綿沙山是無與倫比的天下美景。
光與影以最暢直的線條進行分割,金黃和黛赭純凈得毫無斑駁,像用一面巨大的篩篩過了。
日夜的風,把風脊、山坡塑成波蕩,那是極其款曼平適的波,不含一絲漣紋。
于是,滿眼皆是暢快,一天一地都被鋪排得大大方方、明明凈凈。
色彩單純到了圣潔,氣韻委和到了崇高。
為什么歷代的僧人、信眾、藝術家偏偏要選中沙漠沙山來傾注自己的信仰,建造了莫高窟、榆林窟和其他洞窟?站在這兒,我懂了。
我把自身的頂端與山的頂端合在一起,心中鳴起了天樂般的梵唄。
剛剛登上山脊時,已發(fā)現(xiàn)山腳下尚有異相,舍不得一眼看全。
待放眼鳥瞰一過,此時才敢仔細端詳。
那分明是一灣清泉,橫臥山底。
動用哪一個藻飾詞匯,都會是對它的褻瀆。
只覺它來得莽撞,來得怪異,安安靜靜地躲藏在本不該有它的地方,讓人的眼睛看了很久還不大能夠適應。
是的,這無論如何不是它來的地方。
要來,該來一道黃濁的激流,但它是這樣的清澈和寧謐。
或者,來一個大一點的湖泊,但它是這樣的纖瘦和婉約。
按它的品貌,該落腳在富春江畔,雁蕩山間,或是從虎跑到九溪的樹蔭下。
漫天的飛沙,難道從未把它填塞?夜半的颶風,難道從未把它吸干?這里可曾出沒過強盜的足跡,借它的甘泉賴以為生?這里可曾蜂聚過匪幫的馬隊,在它身邊留下一片污濁?
我胡亂想著,隨即又愁云滿面。
怎么走近它呢?我站立峰巔,它委身山底。
向著它的峰坡,陡峭如削。
此時此刻,剛才的攀登,全化成了悲哀。
向往峰巔,向往高度,結果峰巔只是一道剛能立足的狹地。
不能橫行,不能直走,只享一時俯視之樂,怎可長久駐足安坐?上已無路,下又艱難,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與惶恐。
世間真正溫煦的美色,都熨帖著大地,潛伏在深谷。
君臨萬物的高度,到頭來只構成自我嘲弄。
我已看出了它的譏謔,于是急急地來試探下削的陡坡。
人生真是艱難,不上高峰發(fā)現(xiàn)不了它,上了高峰又不能與它親近。
看來,注定要不斷地上坡下坡、上坡下坡。
咬一咬牙,狠一狠心。
總要出點事了,且把脖子縮緊,歪扭著臉上肌肉把腳伸下去。
一腳,再一腳,整個骨骼都已準備好了一次重重的摔打。
然而,奇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才兩腳,已出溜下去好幾米,又站得十分穩(wěn)當。
不前摔,也不后仰,一時變作了高加索山頭上的普羅米修斯。
再稍用力,如入慢鏡頭,跨步若舞蹈,只十來下,就到了山底。
實在驚呆了:那么艱難地爬了幾個時辰,下來只是幾步!想想剛才伸腳時的悲壯決心,啞然失笑。
康德說,滑稽是預期與后果的嚴重失衡,正恰是這種情景。
來不及多想康德了,急急向泉水奔去。
一灣不算太小,長可三四百步,中間最寬處,相當一條中等河道。
水面之下,漂動著叢叢水草,使水色綠得更濃。
竟有三只玄身水鴨,輕浮其上,帶出兩翼長長的波紋。
真不知它們如何飛越萬里關山,找到這兒。
水邊有樹,不少已虬根曲繞,該有數(shù)百歲高齡。
總之,一切清泉靜池所應該有的,這兒都有了。
至此,這灣泉水在我眼中又變成了獨行俠,在荒漠的天地中,全靠一己之力,張羅出了一個可人的世界。
樹后有一陋屋,正遲疑,步出一位老尼。
手持懸項佛珠,滿臉皺紋布得細密而寧靜。
她告訴我,這兒本來有寺,毀于二十年前。
我不能想象她的生活來源,訥訥地問,她指了指屋后一路,淡淡說:會有人送來。
我想問她的事情自然很多,例如為何孤身一人,長守此地?什么年歲,初來這里?終于覺得對于佛家,這種追問過于鈍拙,掩口作罷。
眼光又轉向這脈靜池,答案應該都在這里。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無奇。
唯有大漠中如此一灣,風沙中如此一靜,荒涼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韻律,造化之機巧,讓人神醉情馳。
以此推衍,人生、世界、歷史,莫不如此。
給浮囂以寧靜,給躁急以清冽,給高蹈以平實,給粗獷以明麗。
唯其這樣,人生才見靈動,世界才顯精致,歷史才有風韻。
因此,老尼的孤守不無道理。
當她的陋室里聽夠了一整夜驚心動魄的風沙呼嘯,明晨,即可借明凈的水色把耳根洗凈。
當她看夠了泉水的湛綠,抬頭,即可望望燦爛的沙壁。
——山,名為鳴沙山;泉,名為月牙泉。
皆在敦煌縣境內。
《掩卷沉思》
我讀書,多半在深夜。四周都已沉睡,只有我和作者在輕聲聊天。此間情景,像是小時候過年守夜,開始那么熱鬧,漸漸大家都打噸了,坐在椅子上,頭一顛一顛的,只有我和祖母醒著,壓低了嗓門說話。紅蠟燭在搖曳,祖母說著以前過年的各種事情,我聽著、問著,遠處隱隱傳來兩聲爆竹,天地間安靜極了。
守歲,總像是在等待什么。等待著上天把一段年月交割?交割給誰呢?交割時有什么囑咐?這一切一定都在發(fā)生,因此我們不能安睡。深夜讀書的情景也與此相類,除了兩個對話者,總覺得冥冥中還有更宏大的東西在浮動,因此對話時既專心又有點分心,時不時抬起頭來看看窗外。窗外,是黑黝黝的一片。
閱讀中的對話者,有些是我特地邀請來的,從書店;有些則是自己來叩門的,叩門的聲音很沉穩(wěn),原來是厚厚一包書稿,要我寫序言。近年來寫序言的事情雖然已成為我一個不輕的負擔,但這是朋友們把自身的精神勞作和對我的信任的雙重傳遞,我沒有理由皺眉。事實上,這也是略帶強制地讓我獲得了重要的閱讀機會。朋友是熟悉的,因此這種文本閱讀必然與生命閱讀連在一起,備感深切。
不管哪種閱讀,我都不會關閉自己、被動接受。被動不是謙遜,恰恰相反,只有開啟自我才是對對方的尊重。不過這種開啟常常離題,飄飄忽忽,如夜風游蕩夜空。
因此,我寫的序言從來不合標準,沒有精細的評價,只有一團團意緒。閱讀那些不必由我寫序言的書籍更是如此,讀著讀著走了神,有時自己覺得有趣,把走了神的那部分記下來,一看,不是讀書筆記,不是對話記錄,有的過分嚴肅,有的過分隨意,只好自我安慰:這倒是一種寬泛意義上的散文格局,什么都裝得進,有點后現(xiàn)代的意思。
以別人的精神勞作為起點的深夜冥思,本身不見得有什么價值,卻反映了自己是如何在別人的`推動下過日子的,可以摘錄一些給關心我的讀者看一看。親愛的讀者們?yōu)槲业臅馁M了不少時間,而與此同時,我卻把自己耗費在別人的書中,這可看成是一種心理循環(huán)、情意接力、文字轉圈。一切都發(fā)生在深夜,而深夜是不必像白天那樣嚴謹?shù)摹Wx者如果容忍以下的編排,覺得尚可一讀,那我就理解為對深夜的原諒。
《生命是一樹花開》
生命,是一樹花開,或安靜或熱烈,或寂寞或璀璨。日子,在歲月的年輪中漸次厚重,那些天真的、躍動的、抑或沉思的靈魂,在繁華與喧囂中,被刻上深深淺淺、或濃或淡的印痕。
很欣賞這樣一句話:生命,是一場虛妄。
其實,經(jīng)年過往,每個人何嘗不是在這場虛妄里跋涉?在真實的笑里哭著,在真實的哭里笑著,一箋煙雨,半簾幽夢,許多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生活,不是不寂寞,只是不想說。
于無聲處傾聽凡塵落素,漸漸明白:人生,總會有許多無奈,希望、失望、憧憬、彷徨,苦過了,才知甜蜜;痛過了,才懂堅強;傻過了,才會成長。
生命中,總有一些令人唏噓的空白,有些人,讓你牽掛,卻不能相守;有些東西,讓你羨慕,卻不能擁有;有些錯過,讓你留戀,卻終生遺憾。
在這喧鬧的凡塵,我們需要有適合自己的地方,用來安放靈魂。也許,是一座安靜宅院;也許,是一本無字經(jīng)書;也許,是一條迷津小路。只要是自己心之所往,便是驛站,為了將來起程時,不再那么迷惘。
紅塵三千丈,念在山水間。生活,不總是一帆風順。因為愛,所以放手;因為放手,所以沉默;因為一份懂得,所以安心著一個回眸。
也許,有風有雨的日子,才承載了生命的厚重;風輕云淡的日子,更適于靜靜領悟。
深深懂得: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符合想象。有些時候,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風的故事;有些時候,星不是夜的故事,情不是愛的故事。
生命的旅途中,許多人走著、走著,就散了;許多事看著、看著,就淡了;許多夢做著、做著,就斷了;許多淚流著、流著,就干了。
人生,原本就是風塵中的`滄海桑田,只是,回眸處,世態(tài)炎涼演繹成了苦辣酸甜。
喜歡那種淡到極致的美,不急不躁,不溫不火,款步有聲,舒緩有序;一彎淺笑,萬千深情,塵煙幾許,淺思淡行。于時光深處,靜看花開花謝,雖歷盡滄桑,仍含笑一腔溫暖如初。
其實,不是不深情,是曾經(jīng)情太深;不是不懂愛,是愛過知酒濃。
生活的阡陌中,沒有人改變得了縱橫交錯的曾經(jīng),只是,在漸行漸遠的回望里,那些痛過的、哭過的,都演繹成了堅強;那些不忍遺忘的、念念不忘的,都風干成了風景。
站在歲月之巔放牧心靈,山一程,水一程,紅塵、滄桑、流年、清歡,一個人的夜晚,我們終于學會了:于一懷淡泊中,笑望兩個人的白月光。
盈一抹領悟,收藏點點滴滴的快樂,經(jīng)年流轉,透過指尖的溫度,期許歲月靜好,這一路走來,你會發(fā)現(xiàn),生活于我們,溫暖,一直是一種牽引,不是嗎?于生活的海洋中踏浪,云帆盡頭,輕回眸,處處是別有洞天,云淡風輕。
有一種經(jīng)年叫歷盡滄桑,有一種遠眺叫含淚微笑,有一種追求叫淺行靜思,有一種美麗叫淡到極致。
給生命一個微笑的理由吧,別讓自己的心承載太多的負重;給自己一個取暖的方式吧,以風的執(zhí)念求索,以蓮的姿態(tài)恬淡,盈一抹微笑,將歲月打磨成人生枝頭最美的風景。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云間?
《都江堰》
我以為,中國歷史上最激動人心的工程不是長城,而是都江堰。
長城當然也非常偉大,不管孟姜女們如何痛哭流涕,站遠了看,這個苦難的民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間修了一條萬里屏障,為我們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種人類意志力的驕傲。長城到了八達嶺一帶已經(jīng)沒有什么味道,而在甘肅、陜西、山西、內蒙一帶,勁厲的寒風在時斷時續(xù)的頹壁殘垣間呼嘯,淡淡的夕照、荒涼的曠野溶成一氣,讓人全身心地投入對歷史、對歲月、對民族的巨大驚悸,感覺就深厚得多了。
但是,就在秦始皇下令修長城的數(shù)十年前,四川平原上已經(jīng)完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工程。它的規(guī)模從表面上看遠不如長城宏大,卻注定要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卦旄G。如果說,長城占據(jù)了遼闊的空間,那么,它卻實實在在地占據(jù)了邈遠的時間。長城的社會功用早已廢弛,而它至今還在為無數(shù)民眾輸送汩汩清流。有了它,旱澇無常的四川平原成了天府之國,每當我們民族有了重大災難,天府之國總是沉著地提供庇護和濡養(yǎng)。因此,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它永久性地灌溉了中華民族。
有了它,才有諸葛亮、劉備的雄才大略,才有李白、杜甫、陸游的川行華章。說得近一點,有了它,抗日戰(zhàn)爭中的中國才有一個比較安定的后方。
它的水流不像萬里長城那樣突兀在外,而是細細浸潤、節(jié)節(jié)延伸,延伸的距離并不比長城短。長城的文明是一種僵硬的雕塑,它的文明是一種靈動的生活。長城擺出一副老資格等待人們的修繕,它卻卑處一隅,像一位絕不炫耀、毫無所求的鄉(xiāng)間母親,只知貢獻。一查履歷,長城還只是它的后輩。
它,就是都江堰。
我去都江堰之前,以為它只是一個水利工程罷了,不會有太大的游觀價值。連葛洲壩都看過了,它還能怎么樣?只是要去青城山玩,得路過灌縣縣城,它就在近旁,就乘便看一眼吧。因此,在灌縣下車,心緒懶懶的,腳步散散的,在街上胡逛,一心只想看青城山。
七轉八彎,從簡樸的街市走進了一個草木茂盛的所在。臉面漸覺滋潤,眼前愈顯清朗,也沒有誰指路,只向更滋潤、更清朗的去處走。忽然,天地間開始有些異常,一種隱隱然的騷動,一種還不太響卻一定是非常響的聲音,充斥周際。如地震前兆,如海嘯將臨,如山崩即至,渾身起一種莫名的緊張,又緊張得急于趨附。不知是自己走去的還是被它吸去的,終于陡然一驚,我已站在伏龍館前,眼前,急流浩蕩,大地震顫。
即便是站在海邊礁石上,也沒有像這里這樣強烈地領受到水的魅力。海水是雍容大度的聚會,聚會得太多太深,茫茫一片,讓人忘記它是切切實實的水,可掬可捧的水。這里的水卻不同,要說多也不算太多,但股股疊疊都精神煥發(fā),合在一起比賽著飛奔的力量,踴躍著喧囂的生命。這種比賽又極有規(guī)矩,奔著奔著,遇到江心的分水堤,刷地一下裁割為二,直竄出去,兩股水分別撞到了一道堅壩,立即乖乖地轉身改向,再在另一道堅壩上撞一下,于是又根據(jù)筑壩者的指令來一番調整……也許水流對自己的馴順有點惱怒了,突然撤起野來,猛地翻卷咆哮,但越是這樣越是顯現(xiàn)出一種更壯麗的馴順。已經(jīng)咆哮到讓人心魄俱奪,也沒有一滴水濺錯了方位。陰氣森森間,延續(xù)著一場千年的收伏戰(zhàn)。水在這里,吃夠了苦頭也出足了風頭,就像一大撥翻越各種障礙的馬拉松健兒,把最強悍的生命付之于規(guī)整,付之于企盼,付之于眾目睽睽?丛瓶挫F看日出各有勝地,要看水,萬不可忘了都江堰。
這一切,首先要歸功于遙遠得看不出面影的李冰。
四川有幸,中國有幸,公元前251年出現(xiàn)過一項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李冰任蜀郡守。
此后中國千年官場的慣例,是把一批批有所執(zhí)持的學者遴選為無所專攻的官僚,而李冰,卻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實踐科學家。這里明顯地出現(xiàn)了兩種判然不同的政治走向。在李冰看來,政治的含義是浚理,是消災,是滋潤,是濡養(yǎng),它要實施的事兒,既具體又質樸。他領受了一個連孩童都能領悟的簡單道理:既然四川最大的困擾是旱澇,那么四川的統(tǒng)治者必須成為水利學家。
前不久我曾接到一位極有作為的市長的名片,上面的頭銜只印了“土木工程師”,我立即追想到了李冰。
沒有證據(jù)可以說明李冰的政治才能,但因有過他,中國也就有過了一種冰清玉潔的政治綱領。
他是郡守,手握一把長鍤,站在滔滔的江邊,完成了一個“守”字的原始造型。那把長鍤,千年來始終與金杖玉璽、鐵戟鋼錘反復辯論。他失敗了,終究又勝利了。
他開始叫人繪制水系圖譜。這圖譜,可與今天的裁軍數(shù)據(jù)、登月線路遙相呼應。
他當然沒有在哪里學過水利。但是,以使命為學校,死鉆幾載,他總結出治水三字經(jīng)(“深淘灘,低作堰”)、八字真言(“遇灣截角,逢正抽心”),直到20世紀仍是水利工程的圭桌。他的這點學問,永遠水氣淋漓,而后于他不知多少年的厚厚典籍,卻早已風干,松脆得無法翻閱。
他沒有料到,他治水的韜略很快被替代成治人的計謀;他沒有料到,他想灌溉的沃土將會時時成為戰(zhàn)場,沃土上的稻谷將有大半充作軍糧。他只知道,這個人種要想不滅絕,就必須要有清泉和米糧。
他大愚,又大智。他大拙,又大巧。他以田間老農(nóng)的思維,進入了最澄徹的人類學的思考。
他未曾留下什么生平資料,只留下硬扎扎的水壩一座,讓人們去猜詳。人們到這兒一次次納悶:這是誰呢?死于兩千年前,卻明明還在指揮水流。站在江心的崗亭前,“你走這邊,他走那邊”的吆喝聲、勸誡聲、慰撫聲,聲聲入耳。沒有一個人能活得這樣長壽。
秦始皇筑長城的指令,雄壯、蠻嚇、殘忍;他筑堰的指令,智慧、仁慈、透明。
有什么樣的起點就會有什么樣的延續(xù)。長城半是壯膽半是排場,世世代代,大體是這樣。直到今天,長城還常常成為排場。
都江堰一開始就清朗可鑒,結果,它的歷史也總顯出超乎尋常的格調。李冰在世時已考慮事業(yè)的承續(xù),命令自己的兒子作3個石人,鎮(zhèn)于江間,測量水位。李冰逝世400年后,也許3個石人已經(jīng)損缺,漢代水官重造高及3米的“三神石人”測量水位。這“三神石人”其中一尊即是李冰雕像。這位漢代水官一定是承接了李冰的偉大精魂,竟敢于把自己尊敬的祖師,放在江中鎮(zhèn)水測量。他懂得李冰的心意,唯有那里才是他最合適的崗位。這個設計竟然沒有遭到反對而順利實施,只能說都江堰為自己流瀉出了一個獨持的.精神世界。
石像終于被歲月的淤泥掩埋,本世紀70年代出土時,有一尊石像頭部已經(jīng)殘缺,手上還緊握著長鍤。有人說,這是李冰的兒子。即使不是,我仍然把他看成是李冰的兒子。一位現(xiàn)代作家見到這尊塑像怦然心動,“沒淤泥而藹然含笑,斷頸項而長鍤在握”,作家由此而向現(xiàn)代官場袞袞諸公詰問:活著或死了應該站在哪里?
出土的石像現(xiàn)正在伏龍館里展覽。人們在轟鳴如雷的水聲中向他們默默祭奠。在這里,我突然產(chǎn)生了對中國歷史的某種樂觀。只要都江堰不坍,李冰的精魂就不會消散,李冰的兒子會代代繁衍。轟鳴的江水便是至圣至善的遺言。
繼續(xù)往前走,看到了一條橫江索橋。橋很高,橋索由麻繩、竹篾編成?缟先ィ瑯蛏砭兔土覕[動,越猶豫進退,擺動就越大。在這樣高的地方偷看橋下會神志慌亂,但這是索橋,到處漏空,由不得你不看。一看之下,先是驚嚇,后是驚嘆。腳下的江流,從那么遙遠的地方奔來,一派義無返顧的決絕勢頭,挾著寒風,吐著白沫、凌厲銳進。我站得這么高還感覺到了它的砭膚冷氣,估計它是從雪山趕來的罷。但是,再看橋的另一邊,它硬是化作許多亮閃閃的河渠,改惡從善。人對自然力的馴服,干得多么爽利。如果人類干什么事都這么爽利,地球早已是另一副模樣。
但是,人類總是缺乏自信,進進退退,走走停停,不停地自我耗損,又不斷地為耗損而再耗損。結果,僅僅多了一點自信的李冰,倒成了人們心中的神。離索橋東端不遠的玉壘山麓,建有一座二王廟,祭祀李冰父子。人們在虔誠膜拜,膜拜自己同類中更像一點人的人。鐘鼓鈸磐,朝朝暮暮,重一聲,輕一聲,伴和著江濤轟鳴。
李冰這樣的人,是應該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紀念一下的,造個二王廟,也合民眾心意。
實實在在為民造福的人升格為神,神的世界也就會變得通情達理、平適可親。中國宗教頗多世俗氣息,因此,世俗人情也會染上宗教式的光斑。一來二去,都江堰倒成了連接兩界的橋墩。
我到邊遠地區(qū)看儺戲,對許多內容不感興趣,特別使我愉快的是,儺戲中的水神河伯,換成了灌縣李冰。儺戲中的水神李冰比二王廟中的李冰活躍得多,民眾圍著他狂舞吶喊,祈求有無數(shù)個都江堰帶來全國的風調雨順,水土滋潤。攤戲本來都以神話開頭的,有了一個李冰,神話走向實際,幽深的精神天國一下子貼近了大地,貼近了蒼生。
《秋雨》
我喜歡在秋雨中扔掉傘,大膽地淋雨。秋天的雨涼絲絲的,像喝過薄荷茶,喉口的感覺,在秋雨中,一任淋洗,一種淡淡的凄涼,淡淡的憂愁像薄紗般蒙住心靈。時常在我憂愁時,淋到秋雨,會感覺它也如此憂愁,有個伴,心里也好受些。淋雨,讓我全身解脫,零距離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妙。它為我的思想增添美感,腦海中總會跳出一些詩文來點綴她;它為我的感情渲染色彩,心里常會躍出一些感受來修飾它。于是它便成為了我心中獨一無二的。
雨時大時小,捉摸不定。索性不想其他事了,專心賞雨。雨聲小的時候,聽起來像黃鸝清脆的歌聲在樹林里不斷回蕩,輕快活潑。雨聲大的時候,聽起來像野獸在低吼,警告著入侵者,威嚴嚴肅。
秋雨是那么的纏綿,凄涼,她推開了秋天的大門,預示著我們秋天已經(jīng)來到。她的`美麗感染了棵棵樹木上的葉子,葉兒欲追尋她的足跡,隨風飄落,在空中不停的舞動,給人以靜靜的遐想和沉思。
多美的秋雨啊!那么透明、閃亮,透明得像空靈的水晶,明凈的美玉;閃亮得像燦爛的碎銀,耀眼的鉆石。不,用什么來比喻都不像。雨絲,比水晶還要透明,比美玉還要純潔,比碎石銀還要透明,比鉆石還要耀眼!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到了屋檐上,形成了一道道水簾,為室內添加了一道別具一格的風景;秋雨落到了樹林里,大樹們都激動得流下了淚水;秋雨落到了水池里,水面上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的蓮花。這是一個雨的世界,雨像一個個淘氣的小朋友,挨家挨戶地敲門或窗戶,所以小朋友們在屋內欣賞外面的風景時,往往會流露出躍躍欲試和依依不舍的眼神。
秋雨洗刷過的天空,像大海一樣湛藍碧透。朵朵白云猶如揚帆起航的輕舟,在水面上慢悠悠地飄浮著。
秋雨不像春的蒙蒙細雨,也不像夏的嚎啕大雨,秋雨飄飄灑灑,像一片幕布,無邊無際,朦朦朧朧。秋雨是五彩繽紛的,在稻田里,秋雨是金黃的;在灑落的土地上,秋雨是火紅的;在小山上,秋雨是濃綠的。松柏穿上厚厚的、油亮亮的衣裳。
秋雨綿綿。入夜,靜靜的靠在窗邊聽雨聲,看著手心的茶杯里嫩綠的葉片在煙霧繚繞中緩緩舒展開來,一絲清茶的馨香環(huán)繞在鼻尖。窗外,淅淅瀝瀝,聲音如泣如訴,寧靜的夜中只有滴滴答答的雨聲,一種纏綿的情思在心中蔓延開來,走在雨中,抬頭仰望天空,漆黑似墨,深不可測。
《關于友情(節(jié)選)》
真正的友情因為不企求什么不依靠什么,總是既純凈又脆弱。世間的一切孤獨者也都遭遇過友情,只是不知鑒別和維護,一一破碎了。
為了防范破碎,前輩們想過很多辦法。
一個比較硬的辦法是捆扎友情,那就是結幫。不管儀式多么隆重,力量多么雄厚,結幫說到底仍然是出于對友情穩(wěn)固性的不信任,因此要以血誓重罰來杜絕背離。
結幫把友情異化為一種組織暴力,正好與友情自由自主的本義南轅北轍。
我想,友情一旦被捆扎就已開始變質,因為身在其間的人誰也分不清伙伴們的忠實有多少出自內心,有多少出自幫規(guī)。
不是出自內心的忠實當然算不得友情,即便是出自內心的那部分,在群體性行動的裹卷下還剩下多少個人的成分?而如果失去了個人,哪里還說得上友情?
一切吞食個體自由的組合必然導致大規(guī)模的自相殘殺,這就不難理解,歷史上絕大多數(shù)高豎友情旗幡的幫派,最終都成了友情的不毛之地,甚至血跡斑斑,荒冢叢叢。
一個比較軟的辦法是淡化友情。同樣出于對友情穩(wěn)固性的不信任,只能用稀釋濃度來求得延長。不讓它凝結成實體,它還能破碎得了么?
“君子之交淡如水”,這種高明的說法包藏著一種機智的無奈,可惜后來一直被并無機智、只剩無奈的人群所套用。
怕一切許諾無法兌現(xiàn),于是不作許諾;怕一切歡晤無法延續(xù),于是不作歡晤,只把微笑點頭維系于影影綽綽之間。
有人還曾經(jīng)借用神秘的東方美學來支持這種態(tài)度: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這樣一來,友情也就成了一種水墨寫意,若有若無。
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友情和相識還有什么區(qū)別?
這與其說是維護,不如說是窒息,而奄奄一息的友情還不如沒有友情,對此我們都深有體會。
在大街上,一位熟人彬彬有禮地牽了牽嘴角向我們遞過來一個過于矜持的笑容,為什么那么使我們膩煩,寧肯轉過臉去向一座塑像大喊一聲早安?
在宴會里,一位客人伸出手來以示友好卻又在相握之際繃直了手指以示淡然,為什么那么使我們惡心,以至恨不得到水池邊把手洗個干凈?
另一個比較俗的辦法是粘貼友情。
既不拉幫結派,也不故作淡雅,而是大幅度降低朋友的標準,擴大友情的范圍,一團和氣,廣種博收。
非常需要友情,又不大信任友情,試圖用數(shù)量的堆積來抵拒荒涼。
這是一件非常勞累的.事,哪一份邀請都要接受,哪一聲招呼都要反應,哪一位老兄都不敢得罪,結果,哪一個朋友都沒有把他當作知己。
如此大的聯(lián)系網(wǎng)絡難免出現(xiàn)種種麻煩,他不知如何表態(tài),又沒有協(xié)調的能力,于是經(jīng)常目光游移,語氣閃爍,模棱兩可,不能不被任何一方都懷疑、都看輕。
這樣的人大多不是壞人,不做什么壞事,朋友間出現(xiàn)裂縫他去粘粘貼貼,朋友對自己產(chǎn)生了隔閡他也粘粘貼貼,最終他在內心也對這種友情產(chǎn)生了苦澀的疑惑,沒有別的辦法,也只能在自己的內心粘粘貼貼。
永遠是滿面笑容,永遠是行色匆匆,卻永遠沒有搞清:友情究竟是什么?
強者捆扎友情,雅者淡化友情,俗者粘貼友情,都是為了防范友情的破碎,但看來看去,沒有一個是好辦法。
原因可能在于,這些辦法都過于依賴技術性手段,而技術性手段一旦進入感情領域,總沒有好結果。
我認為,在友情領域要防范的,不是友情自身的破碎,而是異質的侵入。
這里所說的異質,不是指一般意義上的差異,而是指根本意義上的對抗,一旦侵入會使整個友情系統(tǒng)產(chǎn)生基元性的蛻變,其后果遠比破碎嚴重。顯而易見,這就不是一個技術性的問題了。
異質侵入,觸及友情領域一個本體性的悖論。友情在本性上是缺少防衛(wèi)機制的,而問題恰恰就出在這一點上。
幾盅濃茶淡酒,半夕說古道今,便相見恨晚,頓成知己,而所謂知己當然應該關起門來,言人前之不敢言,吐平日之不便吐,越是隱晦隱秘越是貼心。
如果講的全是堂堂正正的大白話,哪能算作知己?如果只把家庭瑣事、街長里短當作私房話,又哪能算作男子漢?
因此,這似乎是一個天生的想入非非的空間,許多在正常情況下不愿意接觸的人和事就在這里扭合在一起。
事實證明,一旦扭合,要擺脫十分困難。
為什么極富智慧的大學者因為幾撥老朋友的來訪而終于成了漢奸?為什么從未失算的大企業(yè)家只為了向某個朋友顯示一點什么便鋃鐺入獄?
而更多的則是,一次錯交渾身惹腥,一個惡友半世受累,一著錯棋步步皆輸。
產(chǎn)生這些后果,原因眾多,但其中必定有一個原因是為了友情而容忍了異質侵入。
心中也曾不安,但又怕落一個疏遠朋友、背棄友情的話柄,結果,友情成了通向丑惡的拐杖。
由此更加明白,萬不能把防范友情的破碎當成一個目的。
該破碎的讓它破碎,毫不足惜;雖然沒有破碎卻發(fā)現(xiàn)與自己生命的高貴內質有嚴重詆牾,也要做破碎化處理。
羅丹說,什么是雕塑?那就是在石料上去掉那些不要的東西。我們自身的雕塑,也要用力鑿掉那些異己的、卻以朋友名義沾附著的雜質。不鑿掉,就沒有一個像模像樣的自己。
對我來說,這些道理早就清楚,經(jīng)受的教訓也已不少,但當事情發(fā)生之前,仍然很難認清異質之所在。
現(xiàn)在唯一能做到的是,在聽到友情的呼喚時,不管是年輕熱情的聲音還是蒼老慈祥的聲音,如果同時還聽到了模糊的耳語、聞到了怪異的氣息,我會悄然止步,不再向前。
《斷裂的愛》
他是一個籍貫不清,姓氏不明,職場平庸,又入獄多年的人。出獄之后,也沒有找到像樣的職業(yè),賣卜維生,過著草野平民的日子。那時他的年紀已經(jīng)很大,據(jù)說還沒有正式開始以畫家的身份畫畫。中國傳統(tǒng)文化界對于一個藝術家的習慣描述,例如“家學淵源”“少年得志”“風華驚世”“仕途受嫉”“時來運轉”之類,與他基本無關。因此,他讓大家深感陌生。
然而,在這個“陌生人”身上,從小就開始積貯一種貌似“脫軌”的“另軌”履歷。例如,他不是傳說中的富陽人或松江人,而是江蘇常熟人。也不姓黃,而姓陸。年幼失去父母,被族人過繼給浙江溫州一位黃姓老人做養(yǎng)子。老人自嘆一句“黃公望子久矣”,于是孩子也就有了“黃公望”之名,又有了“子久”之字。這么一個錯亂而又隨意的開頭,似乎是在提醒人們,不能用尋常眼光來看這個人。
他什么時候開始學畫的?一般的說法是“晚年學畫”,又把“晚年”定在50歲左右。其實,從零星的資料看,他童年時看到過趙孟頫揮筆,自稱“雪松齋中小學生”?梢娝迅邔蛹壍亩繂⒚,哪怕只是扒在幾案邊的稚嫩好奇,當作自己藝術學歷的第一課。他在青年、中年時有沒有畫過?回答是肯定的,而且畫得不錯。按照畫家惲南田的說法,他的筆下“法兼眾美”,也就是涉獵了畫壇上各種不同的風格?上В倪@些畫稿我們沒能看到。
那時,他一直擔任著官衙里的筆墨助理,稱作“書吏”“掾吏”,或別的什么“吏”。那是一種無聊而又黯淡的謀生職業(yè),即使有業(yè)余愛好也引不起太大注意。入獄,是受到他頂頭上司張閭的案件牽連,那就在無聊、黯淡中增添了兇險。
在漫長的牢獄生活中,他曾寫詩給外面的朋友,那些詩沒有留下來,但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個朋友回贈他的`一首詩,其中兩句是:“世故無涯方擾擾,人生如夢竟昏昏”(楊載《次韻黃子久獄中見贈》)。從中可以推測他的原詩,他的心情。
但是,他沒有在“擾擾”“昏昏”中沉沒,出獄后他皈依了道教中的全真教,信奉的教義是“忍恥含垢,苦己利人”。
到這個時候,他的謀生空間已經(jīng)很小,而精神空間卻反而很大。這就具備成就一個大藝術家的可能。
有人曾經(jīng)這樣描述黃公望:身有百世之憂,家無儋石之儲。蓋其俠似燕趙劍客,其達似晉宋酒徒。至于風雨寒門,呻吟槃礴,欲援筆而著書,又將為齊魯之學士,此豈尋常畫史也哉。
憂思、俠氣、博學、貧困、好酒。在當時能看到他的人們眼中,這個貧困的酒徒似乎還有點精神病。
在一些片段記載中,我們能夠約略知道黃公望當時在鄉(xiāng)人口中的形象。例如,有人說他喜歡整天坐在荒山亂石的樹竹叢中,那意態(tài),像是剛來或即走,但他明明安坐著,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時,他又會到海邊看狂浪,即使風雨大作、渾身濕透,也毫不在乎。
我想,只有真正懂藝術的人才知道他要什么。很可惜,他身邊缺少這樣的人。即使與他走得比較近的那幾個,回憶起來也大多說酒,而且酒、酒、酒,說個沒完。
晚年他回到老家常熟住,被鄉(xiāng)親們記住了他奇怪的生活方式。例如,他每天要打一瓦瓶酒,仰臥在湖邊石梁上,看著對面的青山一口口喝。喝完,就把瓦瓶丟在一邊。時間一長,日積月累,堆起高高一坨。
更有趣的情景是,每當月夜,他會乘一只小船從西城門出發(fā),順著山麓到湖邊。他的小船后面,系著一根繩子,繩子上掛著一個酒瓶,拖在水里跟著船走。走了一大圈,到了“齊女墓”附近,他想喝酒了,便牽繩取瓶。沒想到繩子已斷,酒瓶已失,他就拍手大笑。周圍的鄉(xiāng)親不知這月夜山麓何來這么響亮的笑聲,都以為是神仙降臨。
為什么要把酒瓶拖在船后面的水里?是為了冷卻,還是為了在運動狀態(tài)中提升酒的口味,就像西方調酒師甩弄酒瓶那樣?這似乎是他私屬的秘方:把酒喝到口里之前,先在水里轉悠一下,親近一下。沒想到那天晚上,水收納了酒,因此他就大笑了。
夜,月,船,水,酒,笑,一切都發(fā)生在“齊女墓”附近。這又是一宗什么樣的墳塋?齊女是誰?現(xiàn)在還有遺跡嗎?
黃公望就這樣在酒中、笑中、畫中、山水中,活了很久。他是85歲去世的,據(jù)記述,在去世前他看上去還很年輕。對于他的死,有一種很神奇的傳說。李日華《紫桃軒雜綴》有記:一日于武林虎跑,方同數(shù)客立石上,忽四山云霧,擁溢郁勃,片時竟不見子久,以為仙去。
難道他就是這樣結束生命的?但我想也有可能,老人想與客人開一個玩笑,借著濃霧離開了。或者,剛剛與他一起立在石上的幾個客人中,有一個人的言行讓他厭煩了,他趁人不注意轉身而去。他到底是怎么離世的,大家其實并不知道。他故意躲閃到了人們的注意之外,直到最后從人生徹底躲閃開的那一刻。
黃公望不必讓大家知道他是怎么離世的,因為他已經(jīng)把自己轉換成了一種強大的生命形式——《富春山居圖》。
其實,當我們了解了他的大致生平,也就更能讀懂那幅畫。
人間的一切都洗凈了,只剩下了自然山水。對于自然山水的險峻、奇峭、繁疊也都洗凈了,只剩下平順、尋常、簡潔。但是,對于這么干凈的自然山水,他也不尚寫實,而是開掘筆墨本身的獨立功能,也就是收納和消解了各種模擬物象的具體手法如皴、擦、點、染,然后讓筆墨自足自為,無所不能。
這是一位沉浸于自然山水間的畫家,在自然山水中求得的精神解放。這種被解放的自然山水,就是當時文人遺世而立的精神痕跡。因此,正是在黃公望手上,山水畫成了文人畫的代表,并引領了文人畫。結果,又引領了整個畫壇。
沒有任何要成為里程碑的企圖和架勢,卻真正成了里程碑。
《中秋》
中秋理應有秋意了,但今年卻不,居然熱得百年所未有。這不能算秋天,而沒有一個像樣的秋天,整個一年都遺憾。
正懊喪著,收到了當天出版的《文匯讀書周報》,黃宗江先生有一篇文章悼念一位今年剛剛亡故的女詩人。女詩人亡故時七十八歲,但宗江先生一開筆就說:“你沒見過她,不知道她人有多美,詩有多美!弊诮壬引了這位女詩人臨終前為自己寫的訃告,大意是:我有一間小木屋,仿佛是童話里的一朵鮮蘑菇,依附在百年老樹上,撐著一把小傘,為我遮擋深冬的寒流仲夏的雨。我在小木屋里追憶、思考,假如人間的善惡愛憎無法分明,我寧愿飄浮在永恒冷寂的太空。
讀完這篇自擬的訃告,我立即覺得煩熱全消,墮身于一種深秋的詩意里。年邁的女詩人辭世前獨住在小木屋里無疑是非常寂寞的,但她竟然寂寞得那么美麗,歸去得那么典雅。我隨即拿起電話筒,想把這篇訃告當作節(jié)日的禮物送給幾位朋友,讓他們在炎熱的中秋分享一份冷凄高遠的秋色。
我握著話筒慢悠悠地讀著,突然串進來一個國際長途。外國一家著名的華文報社打來的:“余先生,您知道了嗎,張愛玲死了。一個人死在美國寓所,好幾天了,剛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在中秋節(jié)前夕。我們報紙準備以整版篇幅悼念她,其中安排了對您的電話采訪。您知道,她的作品是以上海為根基的,因此請不要推托。發(fā)稿時間很緊,您現(xiàn)在就開始講吧!蔽艺f:“這事來得突然,請讓我想一想,半小時后再打來。”
在這半小時,我想了很多。按我的年歲,沒有資格悼念她,但我曾親眼看見,國際舞蹈大師林懷民先生一到上海就激動地宣稱“我來尋找張愛玲的上海”,他的年齡也不大;林青霞也曾樂滋滋地告訴我,她對上海的了解和喜愛,大半來自張愛玲;今年上半年我在馬來西亞漫游,每個城市的報社都安排了我與當?shù)氐淖x者見面座談,讀者們所提的問題中頻頻出現(xiàn)張愛玲的名字,這些讀者就更年輕了……這一切說明,張愛玲享受著一種超越年歲的熱鬧,而她居然還悄悄地活著,與這種熱鬧隔得很遠。
在中外文學史上,身前寂寞、身后熱鬧的故事很多,卻很少有張愛玲那樣,滿世界在為她而熱鬧,她卻躲著,躲得誰也找不著她,連隔壁鄰居也不認識她。她這種自我放逐、自我埋沒式的寂寞,并非外力所迫,而是一種深刻的故意。
想到這里,電話響了。我拿起話筒說了這樣一段話:“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但文學并不拒絕寂寞,是她告訴歷史,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還存在著不帶多少火焦氣的一角。正是在這一角中,一顆敏感的靈魂,一種精致的生態(tài),風韻永存。我并不了解她,但敢于斷定,這些天她的靈魂飄浮太空的時候,第一站必定是上海。上海人應該抬起頭來,迎送她。”
掛斷電話后我想,上海人也許會覺得她死得凄楚,其實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擇和設計的,她的辭世方式,包括她的衣著姿態(tài)。她把一切都想過了,冥冥之中又有什么力量在幫助她,使她把這個儀式擇定在秋天,又把尾聲伸延到中秋節(jié)前夕!拔矣孙L歸去”,這或許是她最終吟誦的詩句?就像黃宗江先生介紹的那位女詩人一樣,自認為是從童話般的`小木屋飄浮到永恒的太空中去了。
與她們相比,真正可憐的倒是文壇上那種浮淺的得意、瑣碎的企盼、無聊的激憤、頹喪的失落?蓱z的人們一定還在倒過來可憐她們,在茶余飯后討論著她們本該如何來改變這種可憐。也許,建議之一,是她們早就應該回歸文壇,有一個喜氣盈盈的晚年。但是,我們的老太太極有主見,不聽這些。她們雖然衰疲卻仍然高雅,心中只有兩個點:要么小木屋,要么太空。其他地方,她們可以隨意看看,卻不會停駐。
此間情景,很像海明威《老人與!分械睦蠞O夫,要么小木屋,要么大海,其他場所與他無緣。
老太太的小木屋空了,不必在別處尋找,她們只會去了太空。正這么想著,天卻驟然涼了下來,月亮也從濁黃變成冷白,不知名的秋蟲長叫一聲,像個秋天了。
《你為什么總是不開心》
有人說:成年人的生活里從來沒有容易二字。
可從來沒人說:成年人的生活里沒有開心二字。
你為什么總是不開心?
或許是看透世間冷暖后的無動于衷,或許是看清人情世故后的神色淡漠。
你之所以不快樂,也正是因為看透、看清,讓你不再像孩提時那樣保持著對世界的好奇。
曾經(jīng)聽過一句話:保持童心就是取悅長大后的自己。
何不找回童心,找回好奇,找回丟掉的快樂呢?
和大家分享一篇余秋雨先生的文章,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大家不妨靜下心來細細回想一下,我們從小到大,曾經(jīng)對多少不同的生命形態(tài)傾瀉過欣喜、憐惜和同情?
即便在兒時,你曾經(jīng)舍不得花蕊枯萎,花瓣脫落;你曾經(jīng)舍不得蝴蝶離去,蜜蜂失蹤;你曾經(jīng)舍不得小貓跌跤,老牛蹣跚;你曾經(jīng)舍不得楓葉滿地,晚霞退去。
即便在兒時,你喜歡看阿姨們花衣繽紛,你喜歡看叔叔們光膀挑擔;你不忍聽小孩子因餓而哭,你不忍聽老人家因病而泣。
這一切,誰也沒有教過你,你所依憑的,只是瞬間直覺。這些可貴的瞬間直覺,便是善良天性的無意泄漏。
一切美好的生命,都處于創(chuàng)造之中。
創(chuàng)造的主要動力是好奇。好奇,是對不同生命形態(tài)的驚訝和探詢,并由此產(chǎn)生一種懸念之力,把已有的不同推向新的不同。
新的`不同又產(chǎn)生進一步的驚訝和探詢,于是美好的生命過程就在尋找和參與中蓬勃向前。尋找者的自身生命,也因之而生機倍增。
覺悟者一路好奇,一路尋找,一路觀賞,一路欣喜,都不以占有為目的。喜歡的東西占有了,很快就失去了“好奇”,失去繼續(xù)前行的動力。
這讓人想起童年的田野。滿眼都是無際的鮮花,孩子們追逐游戲,翻滾跳躍,已經(jīng)與田野和鮮花融成一體。
這時,如果有一個孩子要采一把鮮花握在自己手掌里,那就壞了;ㄇo很韌,采捋時會在手上劃一道口子。
采多了,兩手一握,就無法像剛才那樣歡快奔跑了,遠遠落在小伙伴的后面,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大@呼,為什么大笑。再看自己手上,花都蔫了。
這就是說,整個草地,全部鮮花,只屬于兩手空空的人。只有兩手空空,才能欣賞無數(shù),接納無數(shù)。而且,只有兩手空空,才能輕松一路,好奇一路。
這又回到了我所傾心的空境美學。
一路好奇的人,永遠像個孩子。
很多人總在竭力擺脫孩子般的單純和潔凈,總想在生命的底牌上涂上各種色彩,填滿各種文字。
殊不知,所有的色彩都會變成生命的銹斑,所有的文字都會變成生命的皺紋。
只有洗去了各種色彩和文字,生命才會返老還童,重拾好奇。天天好奇,月月好奇,年年好奇,似乎永遠也“長不大”了。即使到了蒼然暮年,仍然保持著好奇。
一路好奇,直到路的盡頭。路的盡頭,太有懸念了。樂章要結尾了,會不會有一個奇特的高音而卷起滿場掌聲?
夕陽要下山了,會不會有絢麗的晚霞而吸引萬人駐足?大河要入海了,會不會有成群的鷗鳥祭奠一個偉大生命的消融?
如果在盡頭還如此好奇,那么,這個生命也實在是夠輕松,夠高貴的了。
《拉出無邊的黑暗》
長久以來,我向學生推薦得最多的一本書,是海倫·凱勒的《我的世界》。即使學生只要求我推薦專業(yè)書,我也會加上這一本。
我切身體會,這是有關善和愛的最佳課本。因此,也就成了我的“終極推薦”。
一個又聾又啞又盲的孩子,有什么途徑能讓她完成教育,使她進入文明世界?不管怎么想,都沒有途徑。
但是,善和愛創(chuàng)造了曠世奇跡,不可思議的一條道路出現(xiàn)了。海倫·凱勒走通了這條道路,幾乎使所有讀過這本書的人都會重新珍惜“活著”這件事。它從生命的極地,告訴大家生命是什么。
開始想要教育海倫·凱勒,首先要進入她又聾、又啞、又盲的無邊黑暗。不僅如此,那時的她,早已因徹底絕望而變得兇悍,時時狂怒、咆哮。是那位偉大的教師莎莉文,用手指對手指的觸摸,開始了第一步。
從來不知道光明是什么的人,是不會追求光明的`。莎莉文老師的每一步,都包含著海倫·凱勒重新墮向黑暗的極大可能。如果說,這種可能是千鈞磐石,那么,莎莉文老師的努力只是一絲柔韌的細線。這場拉力對抗賽的結果,是千鈞磐石宣告失敗,原因是,柔韌細線牽連著善和愛。
而且,這種善和愛,是歷史的結果。
莎莉文老師本人在童年時代也曾陷落于這樣的黑暗,眼睛幾乎瞎掉,又患了結核。她暴躁、嘶喊、怒吼、東撕西摔……
把莎莉文老師拉出黑暗的,是莫美麗老師、霍布金太太、瑪琪、卡羅太太……一大串名字。而她們背后呢?不必細問了,是更長、更大的一串。
莎莉文老師把這一大串名字里邊所包藏著的善與愛,加倍地灌輸給了海倫·凱勒。海倫·凱勒則轉而向全世界灌輸,其中包括我。
這就明白了,善和愛,是一場代代相傳的接力賽。目的只有一個,把人類拉出無邊的黑暗。
幾個看起來毫無希望的人,居然給自己和別人帶來了無限希望。這些奇跡說明,人間天堂人人可進。不要高墻,不要禁衛(wèi),不要門票,也不要通報。不管你身陷何種深淵,只要愿意朝著天堂抬腳邁步,你就進了。
讀了海倫·凱勒的書,我們所產(chǎn)生的第一感覺是慚愧,而且是無與倫比的慚愧。
書中的人物以無法想象的意志試圖取得的那一點點生理能力,我們不僅完全具備,而且非常充沛。但是我們全都浪費了,年年浪費,天天浪費,每時每刻都在浪費。不僅浪費在無聊中,而且還把健全的肢體浪費于種種爭逐,讓自己和爭逐對象一起,走向地獄。
因此,事情反過來了:我們要靠這樣的書,把自己拉出無邊的黑暗。
《遇見》
若哪天,
我們相遇,
不盼你看我一眼,
只求我見你一面。
相思如寒月孤守窗臺
太陽沒入黃昏,夜色充塞蒼茫,相思又起!
——題記
惶惑的季節(jié),相思又流向尋你的旅途!
黃昏的云霞,幾朵是陳年的紀事,幾朵是夢里的約。飄飄忽忽,孤寂里滿懷悲凄,想你想你,醉了天,迷了地;蛟S我不該想你,可是我眼前到處飄著你的影子。因一個‘緣’字而起,我們伴著人間的愛起程。歲月滄桑,我們永守今生的約定,牽手一生。
還記得嗎?你說伴我走過人生的風雨,你說我不會有事。如今,起風了,潑雨了,來來去去我都沒有遮護,只能讓雨橫風狂,好想好想你在我身邊為我撐開一支雨傘。
在這孤獨本應寒冷的季節(jié),是你點燃火焰,如陽光浸入我肌膚,以滲透生命的方式流入我體內,讓我溫暖如火。我曾說我追求的是永恒,哪怕你要的.只是瞬間?赡阏f,不,你要的是永恒。你說緣份把我們前世和今生連在一起,要我做你一生的戀人。
對我來說,我愿一直是你的火焰,哪怕你撲捉的只是一刻的溫情,對我來說也是整個焚燒過程。只是最終還是會熄滅,過程也會淡泊如杯空后的虛無。我們曾相約半年,瘋狂一把,讓我們更清楚的知道我們要的是什么,你說你要的不只是瘋狂一把,你要的是一生的相戀,要不你也不會在等!
或許這時侯,我不該想你。我以為把你已經(jīng)藏好了,藏在心中那樣深的心底,只要絕口不提你會是我心中永遠的秘密?僧斘衣犚姟恫灰賮韨ξ摇愤@歌,我心里好想你好想你,遙遠的地平線,微風蕩漾。我從詞牌中緩緩蘇醒,在思念的邊緣張開飛翔的翅膀,而你卻彷徨徘徊和悲傷;蛟S你的難過是因為歌中的淺吟低唱!
讓歌聲匯入月光吧,喚醒黎明,靜聽歌聲燃燒情緒,顫抖的唇傾吐往事……
此刻,在這寂清的屋里,每一點思緒都是思念的積蓄和奔騰!
不要說已失去記憶,你說你只想做我后面那個支持我暗地里陪我的男人?|縷深情,圣潔如春天的云,溫暖如冬天的火,我又怎能忘記。
你的憂郁是我成熟的感傷,深情的眼蒙是我執(zhí)著的迷惘!如果,今生不能在你的迷香里陶醉,就讓我在你的華彩里瘋狂。一曲憂傷的音符在心靈的虛空里激蕩,不要再來傷害我,我會迷失了自我……
你知道的,凄迷的歌聲擊碎了我心,已成了滿天旋轉的碎片,遙盼你,路好漫長。每一個文字如箭刺穿我的妄想,或許燈蛾撲火是宇宙永恒的惆悵!
愛情在窗外
如寒月孤守窗臺
千年萬載
把一切記憶
留下來
把積塵已久的門
叩開
每每這樣感受
你卻在千里之外
或許,我們相隔太遠,可你說:
夜好長
但有心靈陪伴的夜會更長
因為不想有天亮
路好遠
但有你的陪伴路會更遠
因為不想停留
活了這么久,我已經(jīng)沒有理由平平淡淡的理解自己,無數(shù)遠行的人哀悼著了無蹤跡的腳印。我的思念是什么,求索與舍棄,對我來說,也許,遠行太過已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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